《裴教官 别来无恙》荔屿漫

4、旧物

　　自那日咖啡馆不欢而散后，裴燃再未主动找过沈沫。
　　军训照常进行，操场上口令声、脚步声依旧整齐划一。裴燃依旧是他那个一丝不苟、冷峻严格的裴教官，只是偶尔在目光扫过辅导员巡视的区域时，会刻意地停留片刻，又更快地移开，仿佛那里是一片需要规避的雷区。
　　沈沫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里的冰冷和疏离。她知道，她那天的沉默，在他心里坐实了某种不堪的猜测。这样也好，她苦涩地想，让他误会，总好过让他知道姐姐已经病逝的真相，好过让他卷入这场由谎言编织的漩涡。她本就是代姐姐来承受这一切的，包括他的恨意。
　　她努力维持着“穆然老师”的平静表象，上课、处理学生事务、配合军训工作。只有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面对满室的寂寥和藏在抽屉深处的抗抑郁药物时，那个名为“沈沫”的、支离破碎的灵魂才会显露出来。
　　这天下午，沈沫请了假，没有去学校。她需要整理一些旧物——姐姐穆然去世前交给她的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姐姐曾说，等她觉得“合适”的时候再打开。五年了，沈沫一直不敢触碰，怕里面封存的是更多无法承受的过往。但如今，与裴燃的重逢和随之而来的痛苦，让她觉得，或许是时候了。
　　她用钥匙打开那把有些锈蚀的小锁。盒子里东西不多：一沓她和姐姐从小到大的合影，几张姐姐跳舞获奖的证书，最下面，是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封面印着星空图案的日记本。
　　沈沫的手指微微颤抖，翻开了日记本。
　　前面的内容大多是少女琐碎的心事和练舞的辛苦。直到她翻到接近末尾的几页，日期停留在五年前，姐姐与裴燃分手前的一个月。
　　「X月X日晴
　　今天复查，结果还是不好。医生建议住院，我拒绝了。我不想最后的日子都在消毒水味道里度过。裴燃今天又设计了一个新的游戏关卡给我看，他说要把我们的故事做到游戏里。看着他发光的眼睛，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沫沫今天又偷偷哭了，傻丫头，我都还没哭呢。」
　　「X月X日阴
　　身体越来越没力气了，连转个圈都觉得头晕。舞蹈团的训练恐怕不能再去了。团长很惋惜，但我别无选择。裴燃计划着婚礼的细节，他连蜜月去哪里都想好了。每一次他提起未来，都像有一把刀在我心里搅。我的未来……已经没有未来了。」
　　「X月X日雨
　　决定了。不能再拖累裴燃了。他应该有真正光明灿烂的未来，而不是陪着一个时日无多的人消耗最后的情感。沫沫一开始坚决不同意，她骂我自私，说这对裴燃不公平。可是，还有什么比让他亲眼看着我枯萎、死亡更残忍的呢？长痛不如短痛，让他恨我，总好让他为我心碎。」
　　「……就让沫沫帮我完成这最后一步吧。对不起，沫沫，要把这个沉重的谎言交给你。也对不起，裴燃，我爱你，所以必须推开你。」
　　字迹在某些地方有些模糊晕开，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沈沫捧着日记本，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与五年前姐姐的泪痕重叠。原来姐姐承受着这样的煎熬！原来那个分手的决定，是姐姐在生命尽头，用尽最后力气为裴燃铺就的、她自以为是的“生路”。
　　那她自己呢？这五年代替姐姐活着，压抑本性，背负秘密，患上抑郁……所有的牺牲和痛苦，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更具象、更沉重的锚点。她不仅仅是在履行一个约定，她是在成全姐姐那份绝望而深沉的爱。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沈沫慌忙擦干眼泪，将日记本塞回盒子，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才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她瞬间僵住——是裴燃。
　　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他的目光越过沈沫，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
　　“辅导员临时档案，校方要求核对签名。”他的声音公事公办，带着刻意的距离感。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沈沫知道，这或许只是他想来的一个借口。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客厅，然后，定格在了茶几上——那个打开的木盒子，以及盒子旁边，一张露出半角的照片上。
　　那是五年前，他和穆然（实际上是沈沫假扮的穆然）以及陆凛风三人的合影。照片上，“穆然”笑得有些勉强，而站在她身边的陆凛风，手臂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姿态亲昵。
　　裴燃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他抬眸，看向沈沫，眼神锐利如刀，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看来，”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我打扰你们‘回忆过去’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将文件袋塞到她手里，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而冰冷。
　　沈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如何解释？说那是姐姐的遗物？说照片上的人其实是沈沫而不是穆然？
　　所有的言语都苍白无力。
　　她看着裴燃消失在楼梯转角，身体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慢慢滑坐在地。
　　旧物揭露了过去的真相，却也加深了眼前的误会。命运的齿轮，正朝着更深的深渊，无情地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