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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茶壶够买你一条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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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难行。
忽见一行白鹭飞上云天,揽着一箩筐柴火,余泠泠歇了歇。
镇长家的山顶独栋前,有人浑身颓唐,头埋在膝间,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
一眼认清何者,泠泠瞳孔微微放大。
“江大哥?”
江海凝无精打采,嘴里呷住半根草茎“哼”了一声。
“说好的明明是我们两个男人间的秘密……”
“你怎么、这么坏啊……”
“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江大哥。”
泠泠等在府门叩了叩门,“你不进来吗?”
“少管我!教人清静会儿不行?”
“凶,凶什么。”
她留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原地,摇摇头,先进了镇长家的院子,随手给他留了个门。
余泠泠来月亮镇从没与镇长打过交道。
镇长,传说中有一双绿眼睛的唐人。
她想见识上一面。
跟着引路的门童,穿过长廊,靠近庭内,泠泠给了他些许赏钱,将人打发走。
庭院一隅坐落着棵气派的国槐,房屋坐北朝南,采光极好。
有两个女子,轮番交替,使各自手中的竹拍捶打被褥。
她们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阿秋!江家小子门外等你半日了!”
“我知道!”
“去迎他进来见镇长呗,不准是来娶你走的。”
“娶我?你们听谁说的?”
“装货!”
“你说谁装货!”
两女子嬉笑追闹,突然一柄竹拍子飞过来,失之毫厘,砸中了泠泠的右侧肩膀。
她扭身吃痛的揉着,抬头见被褥后,钻出来两个鬼鬼祟祟的扎飞仙鬓的脑袋。
“挽代你做的,你一人做事一人当。”
左边穿翠衫的女子避过了泠泠的视线,不满地面朝向右侧女子。
“我做的?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挽代姑娘当她仍在玩笑,笑意不减半分。
反正她们是镇长家的侍女,即便那柄竹拍子把天砸塌了,也总有镇长老爷替她们顶着。
“瞧好了。”
牵秋啐了她一口。
“我的竹拍子在这儿,那你的那柄在哪儿?”
挽代歪了下嘴。
她有双细长的吊梢眼,放坊间里看风水、推命理的老师傅眼里,大抵称得是心术不正之人的面相,难令人死心塌地的做朋友。
“牵秋,我听明白了,拿来把你!”
她一笑,强硬地拽走了牵秋的竹拍子。
“你耍赖。”
牵秋看了看朝自己吐舌头的挽代,放弃了辩理,从被褥后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
“快去道歉吧,只是巴结老爷的穷丫头,你打发几句走人得了。”
挽代说的话,牵秋很不喜欢听,她回头剜了她一眼,往前慢腾腾地走到了泠泠身边。
她如临大敌,指甲尖隔空戳着泠泠的头发、肩膀、裙角。
“道歉…穷丫头……打发几句,我能做到。”
牵秋深吸了吸口气,含住了嘴皮子。
余泠泠新鲜地打量着她的脸,原来江海凝整日惦记的牵秋姑娘,挺“平平无奇”的。
她倒想看看,她能有个什么道歉法。
“姑娘!你为什么不跟门童!私自在镇长府乱晃很危险!你知道要给多少人添麻烦吗?快给我道歉……”
牵秋不敢睁眼看泠泠,一口气吼完,不敢置信的转了转身,“哦哦,我做到了?”
看似唯唯诺诺的牵秋,原来如此硬气。
泠泠凝了凝神色,大声“唉哟”着蹲下身环抱住了两侧肩膀。
明明挨打的人是她啊!
“痛啊,太痛了,下半身都没知觉了,镇长在哪儿?小女子要讨公道!”
“真的,真的很痛吗?”
牵秋的手心很软,她撑着泠泠瘫在地上的身体,焦急地快要哭出来。
“要么,你直接带我镇长去那儿,我就不痛了。”
泠泠泼皮做派地拉起了牵秋的手。
“他……”
牵秋动摇的张张嘴,抬起头望向了泠泠背后的一个人。
“镇长老爷。”
“镇长老爷?”
泠泠指了指自己,折身往后去瞟。
月亮镇的镇长,有绿眼睛,鹰钩鼻……这真是唐人?
余泠泠没法昧着良心去承认。
这分明是号称拥有“流浪千年的智慧”的犹太人!
“镇长老爷好。”泠泠把手放在地上,朝他拜了拜。
镇长,果然不是唐人。
为什么江清光他们非要睁眼说瞎话?
“你是谁?”
镇长虽年迈,但年轻时高大健壮的身板未见一丝衰减。
“来找我又有何事?”
“我找您……是有要事,急事,大事。”
·
看着茶室里对坐的二人,牵秋不安地退身离了房间。
俯首帖耳的和老人家客套了一番话公话。
余泠泠从怀里掏出一枚枚碎银子。
银子是碎了点,但分量一点不少。
足以撑起面子疏通关系了。
惟怕镇长他不敢收。
毕竟人世间办事的门道讲究关系疏浅。
只有余泠泠这样无亲无故,在月亮镇没甚么靠山的人,才会想着用银子把镇长砸晕,好叫他死心塌地为自己办户籍。
这是下下策。
真正有手段的人,从来不屑用钱砸关系,他们讲究的是资源互换。
如果泠泠来日能把剑器行开到镇外,人脉四通八达,那时就该是镇长反过来求她办事了。
“我是‘无敌’剑器行的余泠泠,来补办户籍。”她笑得脸蛋红彤彤的。
不出所料的,镇长无视了那些银子。
他喝了口茶,声音低沉,像极其遥远的地方飘来的一般。
“余泠泠是谁?我只认识,寂寞娘子。”
“呵呵呵呵,你真会说笑。”泠泠再注视向镇长的那双绿眼睛,心里发毛。
即使现在有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泠泠也真没法撒谎说,俺们月亮镇的镇长就是土生土长的唐人!
“你来补办户籍?”
镇长似乎把泠泠当作成了一个笑话。
“怎,怎么了?我家走水了!什么都烧光了,补办户籍有什么问题?”
算了,泠泠想,被人笑话而已,随他去吧,又不会掉块肉。
再言笑一笑十年少,镇长不准明天返老还童了。
“河西归吐蕃占了许多年。身份不明的人有许多许多,不照样活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回去吧。”
镇长用茶勺推走了那堆银子。
泠泠摇摇头,执拗的很,“户籍,我一定要有。”
她不想再重蹈昼夜担惊的流民日子了。
拥有一张户籍文书,也许挡不住吐蕃的战火,但会成为泠泠日后在晚唐足以心安的凭据。
“我可以给你户籍,但我有个要求。”
“要求?”泠泠谨慎地示意他接着说。
镇长面无表情。
“说难也不难,叫你家褚郎君考个功名,变法即好。”
“考,考功名?还有变法?”
泠泠奇怪,镇长怎么还认识她家师兄?
细思极恐。
“小辈实在听不懂。”
她咽了咽唾沫。
“具体还望镇长老爷指点。”
镇长伸手招泠泠凑过耳朵,他目不转睛,说完了才眨了眨眼皮子。
泠泠低头咂舌想了一想,又坐回了自己的软垫上。
“这真是,真是个……”
“好方法。”
镇长竟然想让褚痴师兄考状元,拯救大唐,拯救河西!
为掩饰慌乱,余泠泠忙抓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口,草腥味直冲天灵盖。
褚痴好不容易逃出了凉州,逃出了官场浮沉。
他可能愿意为泠泠上户籍,再进行科考吗?
“这个条件不过分吧。”镇长为她又沏满了一杯茶。
泠泠打量起了茶室,又摇了摇头。
“寒门出贵子,可我家如今不止是门,连面墙都没有了,别说供养出一个状元,养一头猪都艰难。”
“你缺钱,我有,你只管提就好。”镇长顿了顿,“拿我的银子办事是要追求结果,若没结果,小心我拿你项上人头作结果。”
先别管什么结果了,未来状元还不一定肯答应。
泠泠笑吟吟地点头。
“好,等我回去问问我师兄,看他什么意思。”
余泠泠刚拍拍膝盖,准备站起身告别镇长,又想起了一件事。
“江,江海凝从小为人正直。”她笑容僵硬,顺着话头继续夸。
“他有心追求牵秋姑娘,您为何不准?”
一提起牵秋,镇长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不准是有我的考量。”
“啊。”泠泠察觉到了一丝端倪,意味深长道,“难不成江海凝和牵秋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你胡说什么!”镇长怒拍了一下茶案。
一套陶瓷茶具叮铃哐当,险些摔碎。
泠泠不知道,光那只大漆陶瓷茶壶,就能买下她的一条命。
“我胡、胡说?路可寻道而走,亲可滴血而认。”
余泠泠伸手,快速接住了快滚下桌子的那只茶盏。
“您百般阻挠他们成婚,除了验证我的猜想,我可想不出什么其他理由呐。”
见镇长反应异常,泠泠心头的八卦火越烧越旺。
这是大新闻!这是大新闻!
镇长宁愿棒打鸳鸯的背后,竟然藏着一桩十年前的陈年往事,到底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好!”镇长局促地用袖子擦了擦桌子。
“你想见他们滴血认亲,那便认。”
“不,不是,您认真的?”
“我认真的。”
镇长眼里没有私心,全是对知识的渴望,连带着语气,都要比刚才教褚痴考状元时坚定了许多。
“所以,怎么滴血认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