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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活该 ...

  •   “啊?”赵钦阳稍稍怔愣。
      净深璇垂下眼眸,乌黑的眼睫毛如同两排随时会凋落的柔软羽毛微微遮住他眼里难以察觉的黯淡,因病显得苍白的脸庞,此刻更添了几分病态的脆弱。
      “你可以去找他,但你的状态不是很乐观啊,确定不把你身体养好了再去吗?”赵钦阳这样劝净深璇。
      净深璇摇摇头,轻声说:“没他我会死。”
      赵钦阳:“……”

      这会儿军医去食堂打饭了,医务室里没人,两个人不可避免的安静了许久。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他?”
      “我不知道……”净深璇眼底苍茫,“准确来说,是我不敢。”
      “为什么?”
      “很久以前,我答应他永远不离开他的。”说到此处,净深璇笑了一下,像在自嘲,“话是我说的,骗他的也是我。”
      “可后来你不是经常回去看他吗?”
      “那哪能一样啊?”净深璇又露出个苦涩的笑容。
      赵钦阳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脸上的表情一眼难尽。
      随即,他双手叉腰,说话的架势跟个老师似的:“随你吧,有什么想法告诉我一声就行。”
      净深璇:“嗯,好。”

      西边落下的太阳早已不见踪影,点滴吊的很快,军医给净深璇拔针头时嘱咐他了些注意事项,他听进脑子里,军医说什么他应什么。
      出了医务室,净深璇扫视了一遍在训练场自由训练的军人,想着赵钦阳因为照顾自己而错过了晚饭,决定去厨房做点吃的补偿他。
      毕允岚和秦之愿很忙,昨天做一桌子好菜等他们回来纯粹是因为把手上的工作往后推了些,眼下,这两口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哪都没影。

      来到厨房,净深璇首先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食材。
      瘦肉蔬菜一应俱全,正合他意。
      以前周末在家时,竹浅歌一到饭点就点外卖,怕他吃多了外卖不健康,净深璇就经常买菜回家做饭给他吃,时间久了,做什么都手拿把掐的。

      赵钦阳在待客厅的沙发上歇着,净深璇在厨房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煮了一锅饭做了三道菜:肉沫焖豆腐、娃娃菜炒火腿肠和香菇蛋花汤。
      黑夜降临,待客厅外路过一群人去食堂吃晚点,偶尔传来张扬的大笑声,人潮过去后,训练场上不再人声嘈杂。
      赵钦阳吃的撑了靠沙发上闭目养神,净深璇一个人收拾了餐桌,把碗筷端进厨房。
      刚打开水龙头,赵钦阳神出鬼没地凑了上来,问他为什么不用洗碗机。
      净深璇实诚地向他坦白太麻烦,手洗就几分钟的事。
      俩人一块儿把厨房收拾干净后,赵钦阳说今天学院里有个朋友回陆地,要去接人,说了声晚点回来就没了人影。

      夜空渲染开紫色与蓝色的相交,训练场上的灯光很像明晃晃的利剑劈开沉沉夜幕。翠绿的人工草皮交错出鲜明的棱线,零零星星几个人在上方或跑或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净深璇在待客厅大门口站着不动,远处城市的灯火如揉碎的星星般明明灭灭。
      晚风拂过时,他的刘海胡乱舞动,露出在白发下方藏匿的蓝眼。
      站在原地吹了许久的风,他终于开始挪动脚步,一步步走出军事基地,微微低头,垂着眼眸在大街边上行走。
      尽管尚未入冬,新南市还是和往年一样不可避免的降温,像提前进入了冬天,风里都夹带着凛冽的寒冷。
      净深璇的内搭是白色的老头衫,外搭也是一件同色系的短袖版衬衫,扣子从上到下全部散开,下半身穿着一条浅蓝色的阔腿牛仔裤和蓝白色的运动鞋——他偏爱蓝白,贴身衣服几乎全是这两种颜色,每一件混搭在一起看上去都像是成套的。
      喜欢归喜欢,好看归好看,掩盖不了他穿的很薄的事实。
      但他不怕冷,风吹过来的时候行人都裹紧了衣物,只有他不为所动。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座熟悉的城市,穿过大街小巷,绕过难走的小路,每经过一盏路灯,光晕落在他的白发上,光影没有节奏的闪烁,若是有人站在远处看他,能发现他每根头发丝都在发光发亮。
      一直走到灯火通明处,他停下脚步,往左转身。

      新南第十三中学,一所与市实验中学并列第一的重点高中,历史悠远,拥有一支实力强悍的教师团队。
      学校大门整体呈流线型的弧形结构,通体由半透明的智能玻璃拼接而成,表面无数条细碎光线汇聚成微型河流。

      曾有很多人因为这所学校的科技感而停留,比如现在,净深璇身边就有两个女孩子在学校门口拍照。
      她们穿的精致,打扮的漂漂亮亮,头发的挑染颜色一粉一绿,听说话的口音不像是新南本地人,净深璇猜测她们可能是来旅游的。

      学校十一点关闭大门,净深璇看了眼时间,九点过五十八分,还有一个小时零两分钟。
      新南第十三中学有个很友好的规定,从这所学校毕业出去的学生,无论过多久都可以回学校看看,不会有“无关人员禁止入内”的警示牌,只要去门卫室登记一下即可进校。
      门卫室的保安是个三十出头的大哥,骨相硬朗,颧骨微凸,剃着个板寸,身材高壮,第一眼看上去长的很凶,是个保护学生的好料子。
      本校毕业生只需报上姓名和毕业年份待保安核实,净深璇上报完在窗口庞静静等待,期间,在门口拍照的两个女孩儿频频朝这边走过来,却又不太敢接近门卫室。

      净深璇看在眼里,跟保安大哥交谈了几句,回头看向两个女孩儿,怕她们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走近了些,在距离她们两米的地方轻声问:“你们好,是想进学校看看吗?”
      “嗯?”粉色挑染的女孩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表情像是没听清。
      净深璇打算再上前一点,没等他实行,绿色挑染的女孩子嗯嗯嗯地点头,小鸡啄米似的,很小心地问:“可以进去吗?”
      净深璇:“可以,但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绿色挑染女孩儿摇了摇头,“我们是来出差的,工作完出来玩两天。”
      “好,跟我来吧。”净深璇微笑着说:“不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的话,登记的时候核查会更严格一点,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女孩儿感激涕零,跟在净深璇身后走到门卫室窗口。
      保安大哥让她们报出各自的身份证号,他把两串号码登记在电脑上,确保身份属实,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可以进去后,顺道告诉净深璇多带着她们点,否则学校太大,容易迷路。

      今天是周末,教学楼里亮着灯的教室屈指可数,最热闹的地方是寝室和操场。
      算下来,今年是净深璇高中毕业的第十年了。
      十年,学校里除了有些地方多添了绿化,没什么大变化。
      在许多年以前,有很多个时刻,他像今天这样走在小路上,听着校园里的欢呼声,让晚风吹散积累一天的疲惫。
      只是那时,他身边有个男朋友,他牵着他的手,带他一起四处闲逛,许下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誓言。
      想到这里,净深璇心里又多出几分惆怅,杂七杂八的情绪混在一起好似绞肉机,将他的思考能力一点点吞噬,粉碎,化成一摊烂泥。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啊?”跟在身后的粉色挑染女孩儿忽然出声,指了指自己和绿色挑染女孩儿,分别说出姓名:“我叫苏桃,她叫程颖。”
      前方便是操场,净深璇停下脚步回答她:“净深璇,干净的净,深海的深,璇玉的璇。”
      苏桃笑了一下,两排洁白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名字很好听,但这个姓氏还蛮少见的。”
      整理好情绪,净深璇转过身,和她道了句谢。

      逛完学校,净深璇没有回基地,毕允岚打电话问他在哪儿,秦之愿也在一旁听着。
      他骗他们说约了朋友,要晚些才能回去。
      在朝鹤集团时,不得不利用坑蒙拐骗的手段来自保,他本鲜少骗人,翻开记忆的长河,这还是他第一次骗毕允岚和秦之愿,而毕允岚只说让他注意安全。
      愧疚难以遏制的涌上心头,关掉通讯器,他随意靠在一堵墙上,双眼凝望漆黑的夜空,指甲把手掌心抠出了几个血印子,整个人又高又瘦,靠在那里,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去最近的超市买了瓶矿泉水,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吃药。
      做晚饭之前,他就把康复治疗的药吃了,现在过去三四个小时,不影响他把抗抑郁的药吃进肚子里。
      药吃完了,他心想,该去哪儿呢?
      明明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详细想过要去什么地方,但他并不想那么快就回去,总觉得一定要在这个夜生活丰富的城市找到些什么才肯善罢甘休。
      前方的路可以经过夜市和小学,他颤颤巍巍地深呼吸,握住剩下半瓶水的塑料瓶,鼓足勇气向前走去,背影在拥挤的人群中是那么的仓促,孤独。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他来到了沿海地区。
      星影海,中国海洋生物研发基地所处海域,面积辽阔,海洋生物种类繁多,因为海水清澈透亮,浪花掀起时像裂开的玻璃,也被称之为玻璃海。

      海边建有花廊供游客就坐,净深璇坐在一条离云境公寓最近的长椅上,缓缓抬头从一楼数到八楼,精准定位熟悉的窗户。
      那里是他和竹浅歌的家。
      他经常坐在这儿往上看,偶尔能看到竹浅歌起夜,把台灯打开去上厕所,回来又把台灯熄灭,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无异。
      时间不算太晚,房间里亮着灯,净深璇看到竹浅歌的身影在紧闭的窗帘背后忙活,看动作像在铺床——铺飘窗上的床。

      兴许是脑子抽了,鬼使神差的,净深璇不受控制地起身坐电梯上楼,走到家门口。

      温馨近在眼前,只要他把手在门口上放一下,就能见到他心心念念多年的浅浅了。
      迎接他的可能会是竹浅歌的眼泪和拥抱,也可能会是竹浅歌的痛斥和耳光。
      没关系,不管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愿意接受。
      就算竹浅歌把他摁着打几顿,他也绝不会还嘴还手。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右手停顿在半空轻轻颤抖。

      放上去啊净深璇,你不是最想见他了吗?都到家门口了,你怂什么?
      他在内心谴责自己,脑袋两边宛如冒出恶魔和天使针锋相对,小天使苦口婆心地说不能进去,小恶魔恶狠狠地举着小三叉戟指她,说你就是个没出息的废物。
      昏暗的楼道里寂静无声,他一个人跟个神经病似的站在门口左右脑互搏。
      ……

      凉风贯彻楼道,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向小天使屈服。
      手垂落下去的那刻,空气中弥漫起难以言喻的悲伤,仔细一品,苦到丧失除苦之外的所有味觉。

      他没有见竹浅歌的勇气,他对不起竹浅歌。
      身为竹浅歌的男朋友,甚至已经走到了未婚夫那一步还让竹浅歌伤心难过,什么抑郁症什么躯体化,他活该受的。
      嗯,对。

      他转身欲走,门上的条纹骤然亮起,与黑夜碰撞的那刻忽明忽暗,形成一条明显的交界线,在黑暗里闪着诡异的蓝光。
      他一惊,感觉心脏被人用力掐了一下。
      来不及多想,他抬脚往楼上跑,跟个贼似的躲进暗处,心跳快到几乎要冲破身体的束缚。

      五秒钟后,门往两边移动打开,他看到竹浅歌坐电梯下楼,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塑料袋,看包装是些熟食。
      大晚上的下楼买熟食,以净深璇对竹浅歌的了解,他很大概率没吃过晚饭,或者说是懒得做,随便买点对付两口就过去了。
      海洋生物研发基地食堂只包员工上午的饭菜,竹浅歌上班早下班晚,午饭是解决了,那晚饭呢?净深璇能想象得到,竹浅歌吃的不是外卖就是乱七八糟的熟食。

      这一晚,净深璇在海边站了半个多小时,没有回军事基地。
      他去云境公寓旁的宾馆开了间房,打算在这儿住两天。

      阵海浪缓慢而沉重,一波接一波打在岸边的礁石上,乍一听就如大海压抑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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