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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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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绵早出晚归地全身心扑在专业课上,她有意识地将一切都屏蔽掉,失恋的痛苦没有让她一蹶不振,甚至让她生了逆反心理,一定要考上不可。
十二月的天越来越寒,早上起来路边的草地上早打上一层正在消融的霜。图书馆门口背书的人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一整连套地包裹成粽子,盖着棉袄帽子,像缩在壳子里的乌龟。
唐绵本来也打算拿了肖四下楼来背,但是想起昨天的两道中国史论述题的文言文晦涩难懂的部分还没有查完,只得先把肖四要背的任务做了记号。又借了王力的《古代汉语》一通梳理。
语文历史不分家这一点她在吃力地翻译原文时深有体会,读通了你会沉醉于历史转折离奇的环环相扣里,去探究王朝的兴衰覆灭,小到个人的死生荣辱。
可是查文献查注释的过程繁琐,从开头就已有畏难的退缩之意。她依稀记得某个有名的历史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给青年人和所有历史研究者们的建议建议就是:要理解,要通读,要坐得了冷板凳,那你就能受益匪浅,从中收获意想不到的乐趣。
冷板凳她的确在坐,但是最终过脑多少,又只能另当别论,唐绵伸了个懒腰,一看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她拿着杯子去接了温水,走到大扇的落地窗前,后山的红枫树稀疏地只看得见树桠,相比红枫节那天,游览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冷清自是不必说。
花开了,争相斗艳的观赏性能极大地吸引游客的驻足,可是这世上总会有更美的地方,他们会奔赴下一场活动,会看到更赏心悦目的风景。
可那些曾经见证过花开花落的心愿所托现在是否安然存在于希冀美好的仪式殿堂呢?也许在那个零星飘雪的冬夜,它就跟着这段短暂的爱情一同埋进了泥土里。没有芬香,甚至不留痕迹。
这是分手后的第三次,他们在四楼的楼梯走廊处再碰面,唐绵转身准备回阅览室把杯子放回去,再盘算着去食堂好好吃一顿补充体力,下午接着来学。林凯德从电梯出来,目光清冷地落在她的脸上,一言不发地与她错开而过,去了对面的阅览室。
她装得那般不在意,重逢的高频率带来的与之成正比的痛苦挣扎,内化成逼迫她去适应狭路相逢时疏离的陌路倔强。
可是当情绪压抑到某个极端时,分裂的另一个自己偶尔会跳出来,嘲笑她的伪装,离经叛道地审讯她内里深处人性的自私:唐绵,你说你讨厌他道德的背叛,可是为什么彻夜不眠时回忆起的还是那些亲密无间?你既然假正经地把自己装在套子里,顺应道德框架的种种束缚,为什么还是那么不舍,说到底你只是害怕打破别人眼中你正直善良的好印象罢了,不然你会什么不敢让你的室友知道呢?不然为什么你时时渴求梦到武侠小说里的天涯海角呢?想要不顾一切。
十二月的中下旬,天难得连续放晴,林真起了兴致,在图书馆楼下给唐绵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篮球场打半个小时的球放松一下,难得太阳这么好,整天窝在图书馆,人都要缺微量元素了。在阴处待久了的人,总要像晒被子一样定期见见阳光,祛祛霉味。
刚午睡起来,唐绵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喝了一杯温开水仍旧止不住地打哈欠流眼泪,她挂了电话,想想自己有时候忙着背笔记连头发都是胡乱地梳两下,越是临近终点时,越是难熬,难得有机会运动一下,效率的确会高点,她把手机放在一侧,掏出皮筋简单扎了个马尾,而后匆匆下楼。
林真抱着球在图书馆门口,瞧着她:“不错嘛,气色还挺好的,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苍白无力。”
“大姨妈刚走,天天靠红枣枸杞茶续着命,不然早晕了。” 唐绵揉了揉肚子,还有些虚弱。
“我买的那个网上推荐的驱寒祛湿生姜泡脚包刚到,等会儿去拿了快递,晚上我们一起试试?”
“好啊,我等会跟你一起去拿。正好又买了点草稿纸。”
小操场上有四个篮球框,她们两到的时候,最里侧的场地还空着,网状围栏里侧的长椅上坐满了人,林真心情大好地拉着她去了角落。
他穿着一身灰色运动套装,赵延坐在他旁边,焦躁地冲场上球员喊着:“占位,要占位,守住啊” 焦急地好像即将要丢球的是自己。
一个短发女生坐在了他的另一侧,频频侧头,儒雅谈笑,不远不近,唐绵不知道林凯德的余光里有没有看到她,他就是这样,走到哪好像都不缺关注。
林真连投了三个,第四个球轨迹偏斜离了网,球传给了唐绵,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微小的不经意的注视,专注地卯足了劲往篮筐里投,只是没想到开局就连连失利,一个没中。林真笑她手艺还不如当年,又是耐心站在篮球框侧教她技巧。
唐绵想起大二时她和林真一起选了篮球课,后来期末考,每个人有十个球的机会,要投中六个才算及格。她考前和林真还特意每天拿半个小时苦练投篮,期末考的时候还是差了一个,林真命中了八个。唐绵不可思议地问林真她们是一起练习的,怎么她就能优秀到这种地步?林真安慰她只是运气加成,然后每天定时定点陪她练半个小时的投篮,补考时才勉强踩线通过。唐绵很愧疚林真陪她浪费的那些时间,只能在练完后请她吃冰淇淋。
“你傻啦,每天这么有规律地运动运动,不要太健康好嘛” 林真舔着甜筒,乐呵道:“不过这么一吃,又白练了。”
“只有吃饱吃开心了,明天才能更好地来练球。”
林真被她逗得咯咯笑,引用网络名言:“你这跟‘不吃饱怎么减肥’一个道理。”
“对啊,你就安心吃,一个不够就两个呗。”
林真跟她说要练手感,力度也要根据距离来调,投的时候看准了就不犹豫。这些她听进去了,实际做起来却总是有偏差。
唐绵此刻看着篮框,她自认自己在很多方面都没有天赋,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人得学着接受自己平庸的一面,她释然地冲林真笑了笑:“再来一个。”
“好,你接着哈” 林真把球抛给了她,一次不行她就多来几次,结果总不会太差。两人打到最后累到不行,但是很久没有这样一场释放,内里的多巴胺涨红了她的脸颊,她咧嘴笑林真:“就陪练来说,你毫无挑剔。”
“是吧,你上哪去找我这么一个耐心温柔又靠谱的陪练” 林真拉着她坐到了场外的长椅上,拧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但是呢,这些美好又优秀的品质只对好朋友开放。”
唐绵赞同地点头:“我的确是享受到了特殊对待,大二那会儿要不是你陪着我,估计我补考还得挂。”
“说吧,准备怎么报答我?”
“你想吃啥?”
林真冲她使眼色,唐绵以为她的眼睛进了虫子,跟着她的眼神来回摆,她想固住林真的头,帮她一探究竟,身后有人轻呼她的名字:“唐绵。”
唐绵兀地转身,有些怔愣,而后回神:“赵延。”
赵延温温地笑着看她:“我早就看到了你” 跟林真也打了声招呼:“你好,我叫赵延。”
“你好你好,我叫林真,唐绵的室友。”
赵延回笑了一下,他又看向唐绵,话语变得有些拘谨:“方便借一步说话嘛?”
他在征求隐私上的回避,唐绵知道他想聊的是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林真,又看着脚下的篮球框线,她忽然就不想躲避了,冷静地说:“有事就在这说吧。”
林真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唐绵那一眼,是希望她留下来的,但是气氛的尴尬让她不自然地生出热情的服务者姿态:“赵同学,你坐着吧,我刚擦过了,干净的。” 她将唐绵往自己这边拉了下,预留一个足够的位置,好让这场交谈能够能舒服地进行下去。
赵延点头道:“谢谢”
他坐了下来,把散落在心里的很多话,捡起来,漫无目的地开了头:“我问他,他什么也没说。”
“已经分手了,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她淡淡道
“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他回来了一趟,只是闷头拉着我去喝酒,两天后他飞去了都柏林。”赵延知道所有的旁外话听起来都很苍白无力,他只想说自己看到的:“他跟我打了一次电话,邀请我下次有机会一起去Temple Bar,说那里坐满了像我这样空洞的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
“我跟计算机专业的几个学长在做项目,在我看来没什么比得上那些代码组合而成的软件系统更让人着迷,我喜欢创造不一样的东西。” 赵延喝了口水,笑着说:“我经常喜欢跟他讲一些听起来是空想的梦想。我也会笑他不要动不动就摆出一套资本家的傲慢和短视。” 他将还剩了半瓶的矿泉水放在了脚边:“后来他跟我说他要结婚了,我当时还震惊了一下,可是他的语气听起来那样冷静,完全就像是在描述别人的故事,我后知后觉地理解到了他口中鄙夷又渴求的理想主义,有些人什么都有,除了自己的人生。”
后半场的夺框之战更加激烈。
“顺应也是一种人生选择不是吗?” 唐绵面无表情地将毫无防备的泪木然擦去,挤出生涩的笑意对赵延说:“你的比赛开场了,我也要回去复习了。”她收拾着东西转身对林真说:“走吧”
“稍等,唐绵”
“嗯?”
赵延露出不好意思地笑:“那个,杨星铃最近怎么样?上回你推给我的微信,她没有同意我的申请。”
“她挺好的,至于为什么没加你,我也不太清楚,她没跟我聊起这件事。” 唐绵想了想又说:“不过星铃也是计算机专业的。”
“真的吗?”赵延无奈地笑着:“上回因为你们的事,她把我说了一顿,让我在你们的事处理好之前不要找她。”
“什么时候发生的?”
“红枫那晚的地铁上。”
唐绵刹时虚晃,她一直被阳光照耀着,逐渐地习惯性地认为阳光就是为她而生的,可是她却没有真正关心过好朋友为她放弃了什么,如果杨星铃因她而封闭自己的真实情感,没有迈出那步,那她亏欠她的也太多了,唐绵认真地问赵延“你喜欢星铃?”
“我还没跟她表达过,不过我不想错过。”
“星铃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我请你不要伤害她” 唐绵顿了顿,故事如何进展下去,她知道不能用本能的担忧来代替当事人的想法,她说:“我可以帮你问她,但一切还是要尊重她的想法。”
“感谢,我等你消息。”
赵延回到了刚刚看球的地方,目光追随着他看好的21号球员,林凯德不动声色地问他:“你去找她说什么?”
赵延漫不经心地坐下来,单脚架起,悠闲抬眉瞧他:“你以为我们在聊你?”
林凯德的目光随意地混在人群里,却精准地一眼看到了梳着马尾辫的女孩,他说:“随便。”
他能克制地收回目光,却克制不了自己的心,从她出现在场地的那瞬间,他的心猛烈地震颤,再也不能安然自处,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拉着她,去到无人角落,将这段时间的匆忙和隔阂生硬撕开,将她的眉眼看尽。他在风中缓过味,愕然这种陌生的执拗。
淡淡的风从唐绵耳边擦过,她对林真说:“走吧,去快递站。”
林真缄默不言,表白墙上的风云人物之一突然这么近距离地出现,她以为是唐绵跟他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缘分牵连,借此顺带得到唐绵的 ‘报答’ 福利,能认识一下帅哥再套套近乎,运气好点加个联系方式,以后遇到暗恋赵延的人还能装一装:这帅哥我认识,我室友的朋友。
刚刚有多激动,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窘迫,甚至是难受,震惊又带着意料之中的冷笑:“什么时候分手的呢?是上回我问你那次吗?唐绵,你又是什么时候跟林凯德在一起的呢?你真的有把我当作好朋友吗?”
“我很抱歉,林真,当时那个场景下,我的心很乱,我没办法去说” 唐绵的眼窝深陷,神色不定,林真的话像是点燃炮竹导线的明火,噼里啪啦乱炸的碎片和着烟雾,她也看不清自己:“我原本打算就让它无声无息地过去,当作一切都没发生。我以为我可以,可是分手后,我在图书馆又遇到了他,他穿着棕色大衣,黑色围巾,还是那样英俊潇洒,可是他好像瘦了,看向我时那么冷淡,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她的双唇无措地颤抖着,双手捂着双颊:“我知道我们没有可能了,可是感情是复杂的,人也是复杂的。曾经我真的很想很想跟他走下去。”
“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可是这也是我所求的不是吗?所以我得去承受这种痛苦,这样都好,真的,都好”
唐绵不堪地漩涡在某种情绪里,泪止不住地滚落,滴在林真扶住她的手心里,林真突然也泛起了泪花,心酸地为唐绵擦去一脸的潮湿。
她想如果真要追究起来,从情感意义上,她才是插唐绵最狠一刀的人,一股脑地将那些不堪清晰地摆在她的面前,不给她任何防备,当时的唐绵也很茫然吧,难怪,难怪当时她的脸色那般难堪。
林真还是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骂她 “唐绵,有时候我觉得你活得挺窝囊的,你知道嘛,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二话不说上去给这个渣男一个嘴巴子,让他知道玩弄感情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林真越说越来气:“他那个什么朋友,是来当说客的吗?话里行间都是在替他辩解,就差直接跟你说让你原谅林凯德,如果表白墙上的女生知道了他的本性,估计得心死一大片。”
从客观的理性角度,她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对唐绵说那些话,只是她希望带着现在的记忆,感性地将唐绵保护起来,这是出于她自身的不忍,而不是唐绵需要。
林真掏出手机,打开表白墙,一股脑要想将她的控诉付诸行动,唐绵按住她正在打字的手,不住地说:“林真,我也已经死心了,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唯一的愿望就是为这段感情画上一个体面的句号。”
“体面?”林真讽刺地笑了笑:“如果他真的是个体面的人,就不会国外有一个未婚妻,国内又来招惹你,他把你当什么了?以后要是再有女孩子被骗怎么办?”
林真看着唐绵无措地看她,从前她只是把林凯德的八卦归类于听到的众多狗血里的一隅,听完这个换下一个,可是当这件事真实地跟自己身边的人扯上关系时,简单的消遣轰然变成五彩的镭射无孔不入地从她身体里。
她有目的地看向赵延离开时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那我们就祝福他吧。用网络的方式。”穿插而过,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