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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买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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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皇帝虽未属意滨王继位,但他年逾古稀方才退位,膝下皇子本就稀少,而后更是接连过世。到最后,竟只剩滨王一位皇子得以继承大统。幸而滨王勤勉仁厚,即位后勤政爱民,轻徭薄赋。二十年间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开创了难得的太平盛世。正是因着滨王真心实意为百姓谋福,前世落魄的冯豫章才得以被重用,重新掌握兵权,立下赫赫战功,受封一品三江侯。
在那落魄的二十五年里,冯豫章始终视津王为至交。若非那夜津王醉酒失言,露出破绽,他断不会起疑。后来他暗中潜入津王书房,竟搜出盖着自己印章的书函,还有当年呕心沥血绘制的边关布防图,以及详细标注的各关隘粮草储备清单。这些东西若呈到御前,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扣下来,纵有百口也难辩清白。
冯豫章目光灼灼地看向谢飞临,沉声道:“若我说要对付津王,你可愿助我?”
谢飞临闻言一震,难以置信道:“对付津王?你与他一向交好,怎会...”
“交好?”冯豫章冷笑一声,“他利用孟时序,害我郁郁不得志二十五年。这笔账,我定要与他清算。”
谢飞临眉头紧锁,困惑道:“等等等等,你说什么二十五年?还有孟时序,不就是当年破坏你婚礼,害你身败名裂的那个...”
冯豫章厉声打断:“孟时序从未害我。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津王!”
谢飞临愈发不解,担忧地望着眼前人:“豫章,你今日所言,我实在听不明白。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冯豫章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飞临,我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知晓了一切真相,看尽了朝堂未来几十年的风云变幻。看到了所有人的结局,包括...我的死亡。”
谢飞临皱眉:“只是一个梦?”
“不!那绝非寻常梦境。每一幕都真实得可怕。我知道这听起来荒谬,但请你信我,梦里所见皆为事实。”
“照此说来,津王与你交好,实则是别有用心?”
“正是。”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先替我查探滨王下落。余下的事,待找到他再议。”
谢飞临面露难色:“滨王不得圣心,连朝堂都鲜有他的身影。这些年他四处游历,行踪飘忽,不好查啊。”
“尽力去查。我暂居雄州,若有消息,速派人来报。”
谢飞临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正自沉吟。冯豫章挑眉:“怎么?不愿助我?”
“非也。”谢飞临眼珠一转,突然凑近,“我只想问问,你那梦里...我可曾娶亲?”
“啪!”冯豫章屈指敲在他额头上。谢飞临“哎哟”一声,揉着额头嚷道:“怎么?你不是说能预见几十年吗?连我娶没娶妻都瞧不见?”
冯豫章嘴角噙着笑意:“堂堂遥临阁主,整日就惦记这些儿女情长。”
“我都快而立之年了,想想姻缘怎么了?”谢飞临不服,“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满脑子都是打仗立功?”
冯豫章霍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雄州孟家宅院。查到消息,派人来寻我。”
谢飞临冲着那道背影嚷道:“哎!你还没说我到底娶了谁家姑娘呢!”
冯豫章脚步未停,只是随意地扬了扬手:“待你与流丹大婚之日,莫要忘了给我递喜帖。”
“流...流丹?!”谢飞临一时呆立原地。
此时的孟时序,正俯身钻入床底,用小刀轻轻刮拭墙面。陈年的泥灰簌簌掉落,露出一块异样的青砖。他将砖块轻轻抽出,墙洞中静静躺着一个木匣。取出匣中物件后,他将砖块仔细嵌回原处,又随手抹了把尘土遮掩痕迹。待爬出床底时,衣襟上已沾满灰尘。
孟时序拂去衣上尘埃,在桌前坐下。指尖轻抚书页,不由想起儿时那段往事。幼时偶遇一位老者,见他聪颖,便考了他几个问题。对答间老者目露赞许,从袖中取出此书相赠。年幼的他只道是寻常读本,道谢后便带回了家。父亲一见这书便变了脸色,说此乃前朝名家的真迹孤本,价值不菲,嘱咐他千万收好,他便将书藏进了墙洞。后来急着赶往洪都城,把宅子变卖了,竟将这墙洞里的书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回来,却不想这书竟还在原处。多年过去,书页虽已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如初。
冯豫章策马回程,见到街边小贩正在叫卖藕糖。他想起孟时序曾说过儿时最爱吃藕糖,便下马买了两包。
回到孟宅时,云销已在门前等候。冯豫章将缰绳递给他,随口问道:“这三日可有什么事?”
“回将军,孟公子昨日去了趟当铺。”
“当铺?”冯豫章脚步一顿,“可知他典当了何物?”
云销摇头:“属下不知。孟公子独自进去的,没让跟着。”
冯豫章点点头:“我知道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包藕糖:“把这个给鹤汀送去。”
“是。”云销双手接过,目送冯豫章往内院走去。
冯豫章推门而入,见孟时序独坐桌前,桌上摆着个青布包袱。他在孟时序身侧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包藕糖递过去:“刚在街上看到卖这个的,记得你说小时候最爱吃。”孟时序接过油纸包,轻声道:“谢谢。”冯豫章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腰间:“你娘的玉佩怎么不戴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戴着它就像你娘陪在身边。”孟时序的手顿了顿,低声道:“收起来了。”他将藕糖轻轻放在包袱旁。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过了会儿,冯豫章换了个话头:“这几日...鹤汀可有照顾好你?”“嗯,鹤汀小姐待我很好。”孟时序平静地答道。冯豫章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忽然问:“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
孟时序将桌上的包袱缓缓推向冯豫章:“这是八百两银子。”
冯豫章一怔:“为何突然给我钱?”
孟时序语气平静:“买萦回的钱,还有这些时日的照顾。这些...应该够了。”
冯豫章内心突然涌起一阵委屈,一时说不出话来。
孟时序见他沉默,又补充道:“若是不够...你算算还差多少,我想办法还你。”
冯豫章心头蓦地一疼。他望着眼前人,喉间发紧:“你想说的,只有这些...”他苦笑了一下,“这三日...我一直担心鹤汀照顾不好你,方才见你无恙才放下心来。路上看见藕糖,满心想着...你见了该有多欢喜。”
孟时序垂眸不语。
“我买下这宅子,赎回玉佩,安顿萦回...原以为...你能多与我说几句话...”冯豫章的声音带着几分涩意,“却未曾想,你会跟我说这些...”
孟时序依然低着头,指节却已攥得发白。
冯豫章的眼泪落了下来,他颤声道:“你哪里有什么钱...当初去洪都城,连祖宅都变卖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便是你娘的玉佩...”他抬手抹了把脸,“我当初强夺了去,后来又赎回来...如今你竟又当了它来还我...”
冯豫章撑着桌子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罢了...”他转身朝门外走去,“我去透透气。”孟时序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道:“那玉佩...我并没有...”
冯豫章刚走到院门口,迎面撞见捧着藕糖的冯鹤汀。
“哥!”冯鹤汀举着糖包晃了晃,“这藕糖真好吃,下次多买些回来!”
冯豫章却恍若未闻,木然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朝着大门外走去。
冯鹤汀举着糖包的手僵在半空,困惑地望着兄长远去的背影,“我哥这是怎么了?”她小声嘀咕,“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冯豫章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紫电和青霜默默跟在后面,相视一眼,不敢出声。转过街角,睢园的招牌映入眼帘。
冯豫章抬眼望了望睢园高悬的匾额,径直朝里走去。刚跨过门槛便扬声道:“小二!”“来啦!”小二肩上搭着白巾,乐呵呵地从柜台后小跑过来。
“开个雅间。”
“好嘞——”小二拖长声调朝楼上喊道,“二楼雅间三位!”
冯豫章踏入雅间,他走到窗前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上酒。”他声音沙哑,“把你们这儿最烈的都端来。”
小二见他面色阴沉,不敢多言,不一会儿便捧来三坛酒。紫电与青霜站在旁边,看着自家主子打开酒坛,仰头便灌。酒顺着下颌滑落,浸湿了前襟也浑然不觉。
日影西斜,雅间里已摆了七八个空坛。冯豫章眼神涣散,却仍往嘴里灌着酒。青霜忍不住上前半步,被紫电一把拽住衣袖,摇了摇头。
孟时序静立宅院门前,青衫被晚风拂动,他的目光一直望着长街尽头。
冯鹤汀走近,见他唇色发白,不由劝道:“孟公子,你已在此站了一天了,既不进食也不饮水,这般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住?不如先回去歇息,我哥回来我即刻唤你。”孟时序摇了摇头:“没事,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冯豫章醉眼朦胧地趴在酒桌上,忽然一把拽过身旁的紫电,醉醺醺地咧嘴笑道:“紫电...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已经...八十岁了...”紫电连忙应和:“是是是,将军八十岁了...”冯豫章将头埋在紫电肩头,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这八十年来...我从来没把谁放在心上...”
紫电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冯豫章突然敛了笑容,眼神迷离:“重活这一世...我只想好好待时序...”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是...他却...不在乎我...”“孟公子心里是在意将军的。”紫电望着他失魂的模样,满心不忍,轻声哄道。
冯豫章闻言突然捧住紫电的脸,醉眼朦胧间竟将他认作了那人:“时序?”他痴痴地笑起来,“你怎么在这里...”指尖轻轻抚过紫电的眉眼,“时序...你为何...总不肯与我...多说几句话...”冯豫章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玉佩...我明明...明明赎回来了...”说着竟哽咽起来,“你宁可当掉...也不愿...欠我的...”青霜见状正要上前搀扶,却见冯豫章已然醉倒在紫电肩头。他双目紧闭,唇边呢喃着那个名字:“时序...”
夜色已深,孟时序仍立在门口,单薄的青衫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冯鹤汀抱着件外裳走来,轻声道:“孟公子,还是先歇下吧。”
孟时序目光仍望着长街:“我想等他回来...”
冯鹤汀见他面色苍白,却仍固执地站着,只得叹了口气:“那你...别等太久了。”她将外裳披在他肩上,欲言又止地望了他一眼,终是转身回到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