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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望君惜取眼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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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雾气缓缓升起,将坟前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星翼道长轻抚长须,缓缓道:“当年将军离世后,孟公子的魂魄便飘来此处,只求再给将军一次重来的机会。”
冯豫章喉头哽咽:“可我那时已是耄耋之年...根本没有必要重来一次...”
“贫道也曾这般劝说。”星翼道长叹息,“可孟公子说,将军这一生不该如此。他跪在贫道面前三天三夜,贫道终究不忍,便应了他所求。”
“那为何...我重生时,已是序儿大闹婚宴后的第三年?”
星翼道长望向道观的方向:“这个时间,是令妹的执念所致。”见冯豫章面露疑惑,他解释道:“当年冯小姐背着孟公子的尸身来此安葬,在此诵经一生。她临终前唯一的愿望,便是能看到将军与孟公子解开误会...”
星翼道长又抚了抚长须,继续道:“孟公子求贫道让将军重活一世,愿以自身魂魄作为交换。代价便是前世今生的命运轨迹重合,身子日渐虚弱,最终都会在神志不清时,为救将军而死。”
冯豫章声音嘶哑:“道长...可还有转圜之法?序儿两世都过得太苦了...该受罚的是我,他不该就这么去了...”
星翼道长眸光微动:“原本,孟公子的死劫是定数。但今生,却出了个变数。”
“变数?”
“当今圣上,宇文长洲。”
冯豫章一愣,满脸困惑:“陛下?”
“正是。”星翼道长点头,“前世,孟公子与陛下素无交集。但今生,陛下的命数因孟公子而改。既是相互牵连,孟公子的命运自会随之变动。”
冯豫章泪如雨下:“可道长...序儿他...刚刚已经...咽气了...”
星翼道长叹道:“孟公子魂魄离体,肉身已然没了生气,而他前世的魂魄,正与今生的魂魄相融”
冯豫章突然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攥住星翼道长的衣袍下摆:“道长!求求您!您既能让我重生,必定有法子救序儿!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求您...求您让他活过来!”说罢,重重磕下头去,额角撞得地面咚咚作响。
星翼道长连忙将他扶起,温声道:“将军不必如此。贫道今日唤将军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冯豫章踉跄着起身,眼中还凝着泪光,却多了一丝光亮。
待冯豫章站定,道长继续道:“孟公子两世魂魄已然合一,贫道已助他魂魄归体。两个时辰后,他自会醒来。届时,不仅神志清明如初,再无疯癫之症,连沉疴旧疾也会尽去。”
冯豫章闻言,浑身一震,却又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当真...序儿真能醒来?”
星翼道长含笑点头:“贫道从不妄言。不过...”他话锋一转,“孟公子醒来后,两世记忆会尽数归位。”
冯豫章身形微晃,想起前世自己对孟时序的种种伤害,脸色瞬间苍白:“那他...还会爱我吗?”
星翼道长目光沉静地望着他:“孟公子两世执念皆系于你,两世牵绊,本是天契。尘缘未了,魂魄相系。”言罢,意味深长地看着冯豫章,“将军且安心回去罢。”
冯豫章再三谢过,转身往外走时,身后传来星翼道长低低的吟诵声,字句清越:“天雨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宽,只渡有缘之人...”
冯豫章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星翼道长身影渐渐隐没在缭绕的烟岚之中。
冯豫章快步赶回厢房,刚推开门,便见冯鹤汀伏在床沿,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
“鹤汀。”冯豫章轻轻唤了一声。
冯鹤汀眼圈红肿得像核桃,见到冯豫章,泪水又涌了上来:“哥...”
“别哭了。”冯豫章走过去,扶着她的肩,声音沉稳下来,“我方才去见了星翼道长,道长说...序儿两个时辰后便会醒过来。”
冯鹤汀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哥,这怎么可能...”她下意识地往床上看了一眼,孟时序依旧静躺着,面色灰败,“孟公子他...脉息全无,身子都...”话到此处又哽咽起来。
冯豫章轻轻为她拭泪:“我们...且等等看。”
冯鹤汀怔怔地望着兄长,又看了看床上毫无生气的孟时序,终是缓缓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两个时辰,于冯豫章而言竟比两世还要漫长。
冯豫章坐在床沿,目光始终胶着在孟时序脸上。那片灰败的颜色没褪,唇上的僵白也依旧,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再探探鼻息,指尖悬在半空却又猛地缩回,他害怕触到的还是那片死寂,怕这点动静惊散了道长口中“正在归位”的魂魄。
蝉鸣从窗外钻进来,聒噪得让人发慌,衬得厢房里的寂静愈发沉重。他在心里一遍遍地数着时辰,数到最后,连自己也分不清是在盼着时间快些走,还是怕时间走到头,迎来的仍是一场空。
日影偏斜。冯豫章忽然感觉到掌心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孟时序轻轻“嗯”了一声,这细微的声响让冯豫章浑身紧绷,连呼吸都停滞了。只见那紧闭多时的眼睫缓缓掀起,露出那双熟悉的眸子。
冯鹤汀喜极而泣:“孟公子!你真的醒了!”
孟时序茫然四顾,目光最终落在冯豫章脸上。两人视线相接的刹那,冯豫章喉头一哽:“序儿...”
“将军...”孟时序的声音轻若叹息,却让冯豫章瞬间红了眼眶。
他小心扶着孟时序坐起身来,掌心触到的肩背不再是僵硬的冷,而是带着活人的温热。
孟时序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冯豫章的眉眼,忽然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干净明亮,恍若夏日暖阳,软温得移不开眼。冯豫章再也忍不住,猛地将人拥入怀中,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把两世的遗憾都揉进这个拥抱里。孟时序在他怀里微微一怔,随即紧紧回抱住他,指腹攥着他的衣襟。两人的心跳隔着衣料撞在一起,急促而滚烫。
晨光熹微时,道观的晨钟悠悠响起。
孟时序靠在窗边,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指尖还带着些许凉意,却已不似往日的冰冷。
冯豫章端着药碗进来,见状连忙放下药盏,取过外袍将他裹住:“才刚好些,别着凉。”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小心翼翼。
孟时序转头看他,忽然伸手抚上他眉间的褶皱:“将军,我没事了,真的。”
冯豫章握住那只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终于确信这不是梦境。他低头轻吻孟时序的指尖,声音微哑:“我知道...只是...我还是有些害怕...”
冯豫章端过药碗,小心地舀了一勺汤药送到孟时序唇边:“这是让鹤汀特意熬的补药,趁热喝。”孟时序望进他担忧的眼底,乖顺地低头将药一口口饮尽。药汁苦涩,却掩不住心头泛起的甜意。
待药碗见底,冯豫章用帕子替他拭了拭唇角,声音里还凝着后怕:“我们该去谢过星翼道长。若非他...我们怕是真要天人永隔了。”孟时序抬眼望着他,轻“嗯”了一声。
二人携手来到星翼道长居所前,正遇小道童在院中洒扫。小童见他二人,停下扫帚行礼:“二位可是来寻师父?”
冯豫章拱手:“正是,在下带着序儿特来向道长道谢。”
小道童挠挠头:“师父昨日回来一趟又下山了。他说...”小童突然板起脸,学着道长语气,“若他们想当面道谢就不必了,老道最怕这场面。若诚心要谢,给道观捐些香火银子便是。”说完自己先憋不住笑了,“师父还说...道观也是要吃饭的。”
冯豫章先是一愣,继而失笑出声:“道长当真是...”话未说完,孟时序已掩唇轻笑,眉目舒展的模样让冯豫章心头一热。
小道童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师父还留了这个给二位。”
冯豫章展开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行字:“今生既续前缘,望君惜取眼前人。”落款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铜钱图案。
冯豫章收起字条,朝小道童拱手道:“多谢小道长传话,待我们回去后,定差人将香火钱送来。”
小道童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回礼:“多谢施主!”
众人收拾好行装准备下山。刚踏出道观大门,冯豫章突然一把将孟时序打横抱起。孟时序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将军!我、我自己能走...”
“我知道,”冯豫章低头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但我舍不得你累着。”孟时序顿时羞得把脸埋进他肩头,耳尖红得滴血。
冯鹤汀见状,眼珠一转,扯了扯云销的袖子:“云哥哥,我也想让你抱我走。”
“胡闹!”冯豫章板起脸,“姑娘家成何体统!”
冯鹤汀嘟着嘴:“你能抱孟公子,为何云哥哥不能抱我?”
“这如何能比?”冯豫章理直气壮,“我与序儿拜过天地,自然可以!”
冯鹤汀气得直跺脚:“我...我...”她一咬牙,转身揪住云销的衣袖:“云哥哥,你到底娶不娶我!”
云销原本就通红的脸突然僵住,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娶...自然是要娶的...”
“那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跟我哥提亲!”冯鹤汀急得眼眶都红了。
云销手足无措:“我以为...亲事也得听将军的意思,需得等将军点头赐婚,才能名正言顺娶你。”声音越来越小,“所以一直...一直候着将军的话。”
冯鹤汀气得一跺脚:“你个笨蛋!”说完扭头就往山下跑,云销慌忙追了上去。
冯豫章抱着孟时序站在原地,哭笑不得:“两个孩子...”孟时序在他怀里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