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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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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全市模拟考结束的铃声,在教学楼里尖锐地响起,划破了持续两天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笔尖停驻,试卷被收走,有人长舒一口气,有人愁眉苦脸地对答案,也有人沉默地收拾着文具,脸上看不出悲喜。
许星漾属于最后一种。她将准考证、2B铅笔、橡皮一一收进透明的文件袋,动作不疾不徐,指尖稳定。理综试卷难度很大,尤其是物理最后一道涉及近代物理思想的拓展题,但她答得还算顺畅。大脑在高速运转两天后,有些微微的眩晕和疲惫,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空茫。
教室里嘈杂起来,同学们互相抱怨着题目变态,或庆幸自己蒙对了某道选择。许星漾没有参与讨论,她背上书包,准备离开。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旁边空置的座位,桌面光洁,反射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模拟考结束,意味着高考真正进入了最后的、不足一个月的冲刺阶段。时间的流逝似乎陡然加速,黑板旁的倒计时牌每天都在提醒着那个即将到来的、决定性的日子。
她走出教室,走廊里挤满了刚解放的学生,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避开人流,走向相对安静的楼梯另一侧。手习惯性地伸进校服外套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用透明胶带缠裹的小方块。
是那个姓赵的同学塞给她的储存卡。几天过去了,它一直安静地躺在她的口袋里,像一个沉默的、却不断散发着无形压力的火种。
她还没看。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高考在即,她不能再分心,不能让自己被任何意外情绪击垮。萧盛宴托人辗转交给她的东西,必定重要,也必定……沉重。她需要绝对冷静和足够安全的环境去面对。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她把它当作又一个需要妥善保管的“遗物”,和戒指、笔记本、金属片一起,在心里划归到“高考之后”的范畴。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意愿而停下脚步。
下楼时,她遇到了苏岁桉。好友看起来考得不错,脸上带着点轻松的雀跃,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星漾!终于考完了!感觉怎么样?我觉得这次理综简直反人类!不过最后那道物理题,我好像跟你讨论过类似的思路……”
许星漾任由她挽着,听着她叽叽喳喳,偶尔应和一声,心思却有些飘忽。她的目光掠过楼下熙攘的人群,无意中看到林薇和几个艺体班的女生站在不远处的公告栏前。林薇背对着她,正侧头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手指随意地卷着发梢,姿态看起来轻松甚至有些慵懒,但许星漾注意到,她的视线似乎有意无意地,总往教学楼出口的方向扫。
是在等什么人?还是……在观察什么?
许星漾的心微微一提。自从上次楼梯间简短的、不愉快的对话后,林薇似乎安静了许多,但也更让人捉摸不透。那种表面的平静下,总让许星漾感觉到一种蓄势待发的危险。
“星漾?你想什么呢?”苏岁桉摇了摇她的胳膊。
“没什么,”许星漾收回目光,“有点累。回家吧。”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闷热潮湿,酝酿着一场大雨。许星漾抬头看了看天,从书包侧袋拿出了那把黑色的长柄伞。
“你还天天带着这把伞啊?”苏岁桉看了一眼,语气有些复杂。她知道这把伞的来历。
“嗯,习惯了。”许星漾淡淡地说,撑开伞,遮在两人头顶,尽管雨还没落下。
在校门口分开,许星漾独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路过那个熟悉的街心公园时,她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一眼。长椅空着,被灰蒙蒙的天色衬得有些寂寥。她想起初雪那晚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后来无数个在这里短暂交换信息的时刻。
那些记忆,如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有些模糊,却依旧带着清晰的痛感。
回到家,母亲已经准备好了清淡可口的饭菜,一边给她盛汤,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考得怎么样?累坏了吧?快多吃点。”
“还行,不累。”许星漾接过汤碗,小口喝着。她不想多说考试细节,怕父母担心或期望过高。
父亲看着新闻,忽然说:“哎,星漾,你们学校那个萧同学,好像彻底没事了?新闻后来也没再提。”
许星漾夹菜的手微微一顿:“嗯,新闻是那么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点点头,“年轻人,路还长,遇到坎儿跨过去就行了。你也别老想着,专心准备高考。”
“我知道,爸。”许星漾低声应着,埋头吃饭。
她知道父母是关心她,怕她被影响。他们也隐约知道萧盛宴和她之间有些不同寻常,但从不过多追问,只是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提醒她向前看。
饭后,她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书桌上摊开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模拟考试卷和错题本。她没有立刻开始订正,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空。
储存卡在口袋里,像一个无声的召唤。
她最终没有忍住,走到书桌前,从带锁的抽屉深处,拿出了那个读取U盘和储存卡的小型便携式读卡器——那是萧盛宴以前给她的,为了让她方便看他整理的资料。她将赵同学给的那个缠满胶带的小包裹小心拆开,里面果然是一张极其小巧的TF储存卡,用防水袋密封着。
她将储存卡插入读卡器,连接上电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文件夹打开,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是:“最后的录音_给星漾_务必听完”。
最后的录音?许星漾的心猛地一沉。她戴上耳机,深呼吸几次,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点开了播放键。
耳机里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只有细微的、不太平稳的呼吸声,背景很安静,像在某个密闭的房间里。然后,萧盛宴沙哑疲惫到极点的声音响了起来,比上次电话里更加虚弱,更加……绝望。
“星漾,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最担心的事情可能发生了。我……可能没有机会亲口跟你告别了。”
开篇第一句话,就让许星漾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别哭,”录音里的萧盛宴仿佛能看见她一样,声音放柔了一些,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听我说完。时间不多,这是我偷偷录的。”
他停顿了一下,呼吸声加重,似乎在忍受某种痛苦或极大的情绪波动。
“林家……比我们想象的更贪婪,也更没有底线。他们要的,不仅仅是通过控制我来掌控我家残余的资源,他们还想彻底抹掉我爸爸手里掌握的、关于他们多年前一些严重违规操作甚至……可能涉及违法交易的证据。那些证据,一旦公开,足以让林家伤筋动骨。我爸爸一直留着,是作为最后的自保手段,没想到成了催命符。”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苦涩:“他们用我妈的病威胁我,用我爸爸的案子卡我,现在……他们找到了新的筹码。”
许星漾的心揪紧了。新的筹码?是什么?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挖出了一段很久以前的、模糊的监控录像。”萧盛宴的声音里透出深切的痛苦和愤怒,“录像里……好像是我爸爸早年,在一次酒局后,被林薇的父亲扶着上车,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录像真伪难辨,但他们有本事把它‘做成’真的。他们用这个来要挟我,说如果我不配合,不交出爸爸手里的原始证据,并签下他们准备好的、承认某些‘事实’的文件,他们就把这段录像和我‘涉嫌协助父亲转移资产’的旧案一起曝出去。到时候,不仅我爸爸彻底完了,我……也可能面临真正的刑事指控,前途尽毁。”
许星漾听得浑身发冷。卑鄙!太卑鄙了!伪造证据,栽赃陷害,这是要把萧家父子往死里整!
“我不能让我爸晚年背上这样的污名,更不能……让林家继续逍遥法外,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控制一切。”萧盛宴的声音陡然变得决绝,“所以,星漾,我可能……要去做一件很冒险的事。”
“不!不要!”许星漾几乎要对着耳机喊出来,尽管知道这只是录音。
“我把爸爸藏匿原始证据的线索,还有我能找到的、关于林家其他可疑之处的调查笔记,分成了三份。”萧盛宴继续说着,语速加快,仿佛在争分夺秒,“一份在我妈后来给你的金属片里,那是核心线索的加密备份。一份在我托赵同学保管的这张卡里,是补充材料和我的分析。最后一份……我通过其他途径,寄给了一个相对可靠的媒体调查记者。三份分开,是为了安全。如果……如果我能成功脱身,或者事情出现转机,我会想办法把三份凑齐,交给值得信任的人。如果……我不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歉疚和温柔:“星漾,那就需要你来做选择了。你可以选择把金属片和这张卡里的内容,交给周律师,他是我爷爷的朋友,值得信任,他知道该怎么用法律途径处理。也可以选择……彻底销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安心去考你的大学,过你的人生。怎么选,我都尊重你,也不会怪你。这本就是我的战争,不该把你卷得更深。”
“但是,”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恳求,“无论你选择哪条路,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绝对不要独自去调查,不要试图接触林家或林薇,不要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离他们越远越好!高考之后,离开南城,去一个他们手伸不到的地方。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请求。”
录音里传来他压抑的咳嗽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只有沉重而艰难的呼吸。
“星漾,”他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对不起,总是让你担心,让你等待。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像星星一样照亮过我。那三个字,我是真心的,这辈子都是。”
“好好活着。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再见。”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耳机里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寂静。
许星漾早已泪流满面,她摘掉耳机,趴在书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巨大的悲痛、愤怒、心疼和无助,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他早就计划好了。在更早的时候,在他还承受着巨大压力、甚至可能身处险境的时候,他就为她安排好了退路,把最危险的东西托付给她,却又给了她“销毁”的选择权。他把所有的责任和风险都揽在自己身上,只求她平安。
“好好活着。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刀,狠狠烙在她的心上。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雷声滚滚,闪电划破阴沉的天幕。
许星漾哭到几乎脱力,才慢慢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眼睛红肿,但眼神却在泪光中,一点点凝聚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硬的光芒。
销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不。
萧盛宴,你太小看我了。
你把真相和选择权交到我手里,不是为了让我逃避。
你让我“连同你的那份一起好好活着”,不是让我苟且偷生。
你的战争,或许不该把我卷进来。
但我的选择,是自愿踏入战场。
她擦干眼泪,将储存卡里的音频文件备份到多个隐蔽的地方,然后小心地收好储存卡和读卡器。她打开那个放着金属片、戒指和深蓝色笔记本的盒子,将储存卡也放了进去。
三份拼图,她已经有了两份。第三份在某个记者手里。周律师是可信的桥梁。
但她现在还不能动。高考在即,她不能分心,也不能打草惊蛇。林家一定在严密监视着任何可能与萧盛宴有关的人和事。她必须忍耐,必须像过去一年那样,表现得无懈可击,像一个真正只关心学业、即将远走高飞的优等生。
等到高考结束,等到录取通知书到手,等到她有了离开南城的正当理由和基本保障……
许星漾望向窗外狂暴的雨夜,眼神沉静如深海。
萧盛宴,你等我。
这次,换我来做点什么。
最后一个月的高考冲刺,气氛白热化到了极点。教室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每个人眼底都带着熬夜的血丝,说话都恨不得用最简洁的词语,节省时间。老师不再讲授新课,而是无穷无尽的试卷讲评、易错点梳理和心理疏导。
许星漾成了所有老师口中“心态最稳”的典范。她作息规律,上课专注,错题整理得井井有条,考试成绩稳如磐石。甚至当同桌因为压力太大在模拟考中崩溃大哭时,她还能冷静地递上纸巾,轻声安慰几句。
只有苏岁桉知道,许星漾每晚离开教室时,背脊挺得有多直,眼神放空时有多寂寥。她知道许星漾书包里那把黑伞再也没离过身,即使天气预报是晴天。她知道许星漾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左手手腕,那里被校服袖子遮盖着,不知道藏着什么。
“星漾,你真的没事吗?”一天晚自习后,苏岁桉忍不住又问,“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许星漾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好友,微微笑了笑:“紧张也没用。该学的都学了,尽力就好。”她的笑容很淡,却奇异地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岁桉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许星漾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一道题解不出而微微蹙眉、会因为听到流言而眼神黯淡的温柔女孩。她变得更静,更深,像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沉淀在了最深处。
“星漾,”苏岁桉握住她的手,很认真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以后你去哪里,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好好的。”
许星漾回握住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嗯,你也是。岁桉,谢谢你。”
林薇在最后这段时间异常低调,甚至有些神出鬼没。她不再出现在一班附近,艺体班的训练似乎也减少了。有传言说她家里正在为她申请国外的艺术院校,可能高考后就会直接出国。但许星漾并不相信林薇会轻易离开。林家的目标还没完全达到,萧盛宴那里的“证据”威胁依然存在,他们不会放心。
果然,在距离高考还有两周的时候,许星漾在去办公室问问题的路上,又一次“偶遇”了林薇。这次是在教师办公楼僻静的楼梯间。
林薇似乎专程在等她,抱着手臂靠在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
“许星漾,”林薇开门见山,声音冷淡,“快要解脱了,恭喜啊。”
许星漾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她:“谢谢。”
“听说你志在必得,要去最好的大学。”林薇扯了扯嘴角,“挺好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你,对大家都好。”
许星漾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大家’指的是谁?”
“当然是所有相关的人。”林薇直起身,走近两步,压低声音,眼神锐利,“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执着于不该执着的东西,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当你已经幸运地拿到通往光明未来的车票时,就别再回头去看身后的阴影了。那阴影里有什么,你承受不起。”
这是警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直白。
许星漾迎着她的目光,忽然问:“林薇,你晚上睡觉,会梦见那些被你们家拖进阴影里的人吗?”
林薇的脸色骤然一变,眼神瞬间阴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许星漾语气平淡,“只是好奇。做了亏心事,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许星漾!”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破伪装的恼羞成怒,“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书呆子,侥幸考得好点,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我告诉你,我想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是吗?”许星漾不为所动,甚至轻轻笑了笑,“那你怎么还不动手?是因为……你也怕吗?怕那些‘阴影’真的见了光,第一个被反噬的,就是你们自己?”
林薇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那眼神像是淬了毒,恨不得将许星漾生吞活剥。但她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们走着瞧。”然后猛地转身,高跟鞋重重地踩在地面上,噔噔噔地下了楼。
许星漾站在原地,听着那愤怒的脚步声远去,脸上的平静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凝重。林薇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林家很紧张,他们在害怕。害怕萧盛宴留下的东西,也害怕……有人真的敢去触碰那些禁忌。
这让她更加确信,萧盛宴托付给她的东西,分量有多重。
高考前三天,学校放假,让学生回家自主复习,调整状态。
许星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最后的梳理和放松。她不再碰难题,只是翻看错题本和基础知识要点,听一些舒缓的音乐。父母小心翼翼,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说话也温声细语,生怕影响她。
最后一个晚上,许星漾检查好准考证、身份证、文具袋,将一切准备妥当。她坐在书桌前,最后一次打开了那个装着戒指、笔记本、金属片和储存卡的盒子。
她没有再听录音,也没有看笔记本。只是拿起那枚素圈戒指,对着台灯的光芒,静静地看着内壁那两个相依的字母。然后,她将它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冰凉的银环贴着皮肤,尺寸刚好,像一个隐秘的仪式。
她轻声说:“明天,我会去完成我们约定的另一部分。萧盛宴,你要等我。”
然后,她取下戒指,小心地放回原处,锁好盒子。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没有梦。
高考第一天,天气晴朗,微风。
考点外,人头攒动,家长们翘首以盼,考生们表情各异,紧张、兴奋、平静、茫然。许星漾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透明的文件袋,在父母鼓励的目光中,平静地走进考场。
熟悉的铃声,拆封试卷的窸窣声,笔尖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时间在高度专注中飞快流逝。语文,数学。题目有难有易,许星漾心无旁骛,按照平时的节奏和习惯,一道道解答。遇到卡壳的,暂时跳过,绝不纠缠。她的大脑清晰得像被水洗过,那些烂熟于心的知识点和解题技巧自动浮现。
第一天结束,走出考场时,夕阳正好。父母迎上来,没有多问考得如何,只是递上温水,说着“累了吧,回家吃饭”。许星漾看着父母关切中带着紧张的脸,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和歉疚。这段时间,她让他们担心了。
晚上,她接到苏岁桉的电话,两人简短交流了一下感受,互相打气,约定考完再好好聊。
第二天,理综和英语。理综的物理大题果然出现了新颖的情境,但万变不离其宗,许星漾沉着应对。英语是她的强项,做完还有时间检查。
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监考老师收走答题卡和试卷时,许星漾放下笔,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结束了。
十二年的寒窗苦读,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堆积如山的试卷和参考书,所有的压力和期盼,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或失落,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平静。她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刺眼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了眼。校门口是沸腾的海洋,欢呼声、哭泣声、拥抱、合影……空气里弥漫着解脱的味道。
父母在人群中找到了她,母亲一把抱住她,眼眶红了:“辛苦了,孩子,不管考得怎么样,都辛苦了。”父亲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好,好,考完了就好。”
许星漾回抱着母亲,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疼爱,鼻子也有些发酸。
她没有在考点外多做停留,和父母一起回了家。家里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但她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些,就回到了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高考结束了。她完成了对父母、对老师、也是对自己的一份交代。接下来的路,该她自己选择了。
她走到书桌前,没有立刻去动那个盒子。而是先打开电脑,登录考试院官网,凭着记忆核对了部分试题的答案。估算分数,和她平时的水平相差不大,甚至可能略有超出。清北最有竞争力的专业,应该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有了这个起点,她才能有更多的底气和空间,去做她想做的事。
接下来几天,是彻底的放松和等待。同学们组织各种聚会、旅行,邀请许星漾,她大多婉拒了,只参加了和苏岁桉等几个最要好同学的小范围聚餐。席间,大家畅谈未来,憧憬大学生活,笑声不断。许星漾安静地听着,偶尔微笑,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
聚餐结束,苏岁桉送她回家。走到小区门口,苏岁桉犹豫着问:“星漾,考完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关于……萧盛宴。”
许星漾看着好友担忧的眼睛,沉默了一下,说:“岁桉,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弄清楚。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危险吗?”苏岁桉立刻问。
“我会小心的。”许星漾没有正面回答,握住苏岁桉的手,“别担心。等有了结果,我会告诉你。”
苏岁桉知道劝不住她,只能用力回握:“一定要小心!随时联系我!”
送走苏岁桉,许星漾回到家。父母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招呼她吃水果。许星漾陪着坐了一会儿,然后说:“爸,妈,我明天想去杭州姑姑家玩几天,散散心。同学也有约着去那边玩的。”
父母对视一眼,有些意外,但很快点头:“好啊,出去玩玩也好,放松一下。钱够吗?路上注意安全。”
“够的,我会注意的。”许星漾说。去杭州,只是一个离开南城的借口。她的真实目的地,是北京。她要去找周律师,把萧盛宴留下的东西交给他,并且,亲自去弄清楚萧盛宴现在的真实情况。
晚上,她开始悄悄收拾行李。几件换洗衣物,必要的证件,一些现金,还有那个装着所有秘密的盒子,被她用防水袋层层包裹,小心地放在了背包最隐蔽的夹层里。那把黑伞,她也带上了。
就在她整理妥当,准备洗漱休息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
“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最后一面。关于盛宴,有重要东西转交。一个人来。”
许星漾盯着这条短信,心脏猛地收缩。
老地方?街心公园?最后一面?重要东西?
是谁发的?周律师?萧母?还是……林家的陷阱?
发信人知道“老地方”,知道萧盛宴,语气急促,要求“一个人”。
她立刻回拨过去,电话通了,但无人接听。再打,关机。
是阴谋的味道。
去,还是不去?
如果不去,可能错过关于萧盛宴的关键信息,甚至可能是救他的机会。
如果去……很可能是个陷阱。
许星漾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那里,下午出门前,她又一次悄悄戴上了那枚戒指,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萧盛宴在录音里说,不要独自去调查,不要接触林家。
可是,如果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呢?如果萧盛宴真的需要帮助呢?
她想起深蓝色笔记本里那句“我爱你”,想起录音里他沙哑的“好好活着”。
内心挣扎如同风暴。
最终,她做出了决定。
她不会完全“一个人”去。她给苏岁桉发了一条定时短信,设置为明天下午三点半发送,内容是:“如果三点半我没联系你,我可能在街心公园遇到麻烦,立刻告诉我爸妈,并报警。”
然后,她将金属片和储存卡从盒子里取出,用另一个更小的防水袋装好,藏在了卧室一个极其隐蔽、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即使她出事,这些东西也不能落入对方手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和衣躺下,却毫无睡意。
明天下午三点,街心公园。
无论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必须去面对。
为了那个在黑暗中独自战斗的少年,为了那句未竟的“等我”,也为了她自己,必须画上一个句号,或者……开启一个更危险的篇章。
夜色深浓,万籁俱寂。
只有手腕上冰凉的戒指,和她怦然的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第二天,天气依旧晴好,阳光灼人。
许星漾像往常一样起床,吃早饭,对父母说要去图书馆查点资料,然后和同学碰面商量去杭州的细节。父母不疑有他,只是叮嘱她早点回来。
她背上那个放着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的背包,将藏有戒指和笔记本的盒子留在了家里,只带了那把黑伞。金属片和储存卡被她妥善地藏在了别处。
上午,她先去了一趟市图书馆,在公共阅览区坐了很久,翻阅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杂志,仿佛真的只是在消磨时间。中午,她在图书馆附近简单吃了点东西。
下午两点半,她离开图书馆,朝着街心公园的方向走去。步伐平稳,心跳却越来越快。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公园里人不多,午后的炎热让大多数人都躲在了室内。那个熟悉的长椅空着,在树荫下显得格外寂静。
许星漾在长椅不远处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伞放在手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点五十,两点五十五……三点整。
长椅周围依旧空无一人。
许星漾的心慢慢沉下去。是恶作剧?还是对方改变了计划?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离开时,一个穿着蓝色保洁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推着清洁车的中年妇女,慢悠悠地朝着长椅这边打扫过来。她低着头,动作有些迟缓。
许星漾起初没有在意。直到那清洁工走到长椅旁,开始擦拭椅面时,似乎不小心碰掉了挂在清洁车侧面的一个帆布工具袋。袋子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从里面滚出几样普通的清洁工具,还有……一个用牛皮纸简单包着的、巴掌大小的扁平方块。
清洁工“哎呀”一声,连忙弯腰去捡。她捡起那个牛皮纸包,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随手处理垃圾一样,将它塞进了长椅下方那个用于丢弃杂物的、带盖的铸铁垃圾桶里。然后,她推着车,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打扫,很快拐过一条小径,不见了踪影。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自然得像任何一个公园保洁的日常动作。
但许星漾的心,却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牛皮纸包……是给她的?用这种方式?那个清洁工……是谁?
她坐在原地,没有立刻动弹。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铸铁垃圾桶。公园里偶尔有行人经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等了大约五分钟,确认那个清洁工没有返回,周围也没有其他异常,许星漾才站起身,撑着伞,装作随意散步的样子,慢慢走到长椅边。她左右看了看,然后迅速弯腰,伸手进垃圾桶,将那个牛皮纸包拿了出来,快速塞进自己的背包侧袋。
东西到手,她不敢停留,立刻转身,朝着公园另一个出口快步走去。
就在她即将走出公园,踏上外面人行道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有些急促的、压低的、却又异常熟悉的声音:
“许星漾!”
许星漾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林薇从公园侧门的一条小路上快步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里充满了焦急、愤怒,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恐惧?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径直朝着许星漾走来。
“把东西给我!”林薇走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伸手就要去夺许星漾的背包。
许星漾后退一步,护住背包,警惕地看着她:“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装傻!”林薇的眼神变得凶狠,“刚才那个清洁工给你的!交出来!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果然!那个清洁工是林薇安排的?还是说,林薇在监视她,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这是公园,林薇,你想干什么?”许星漾冷静地说,目光扫向周围,开始有零星的行人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对峙。
“我不想干什么,只要你把东西给我!”林薇逼近一步,语气急促,“许星漾,我警告你,别惹祸上身!有些东西,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把他给你的所有东西都交出来,然后滚出南城,我还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
“否则怎么样?”许星漾反问,眼神锐利,“否则就像你们对付萧盛宴一样,也给我编造罪名,或者制造点‘意外’?”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更深的狠戾取代:“你……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许星漾,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东西给我!”
她说着,竟然直接上手来抢!
许星漾早有防备,侧身躲开,同时举起手中的黑伞,挡在身前:“林薇,这里是公共场所!你再动手,我就喊人了!”
两人的争执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已经有人停下脚步观望,指指点点。
林薇显然也意识到在这里动手不明智,她恶狠狠地瞪着许星漾,胸口剧烈起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许星漾,你有种。我们走着瞧。你会后悔的!”
说完,她猛地转身,快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许星漾站在原地,握着伞柄的手心全是冷汗。她看了一眼周围好奇的目光,定了定神,也快速离开了公园。
直到走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她才靠在墙上,微微喘气。背包侧袋里的牛皮纸包,像一块烙铁,烫着她的神经。
林薇的反应如此激烈,甚至不惜在公共场合直接威胁抢夺,说明这个纸包里的东西,极其重要,很可能就是萧盛宴留下的、关于林家致命把柄的关键部分!
她不敢在这里打开查看,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商场地址。
在出租车后座,她紧紧抱着背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跳如鼓。
东西拿到了。林薇发现了,并且彻底撕破了脸。
平静的日子,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