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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你还在 ...

  •   高三下学期的南城,春天来得迟,寒意固执地停留在教室的每个角落。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悬在头顶的沙漏,催促着每一个埋头苦读的身影。许星漾坐在靠窗的位置,笔尖在试卷上划过,发出规律的沙沙声。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注解照得有些晃眼。

      她的生活被简化到了极致:教室、食堂、家。三点一线,循环往复。书包里永远塞着做不完的卷子和记满笔记的错题本。手腕上,那颗深蓝色的水滴石手链被衣袖妥帖地遮盖着,只有在她独自凝神或夜深人静时,冰凉的触感才会格外清晰,像一句无声的提醒。

      萧盛宴休学后,他那个靠窗的座位一直空着。值日生还是会每天擦拭,但桌肚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翻到一半的《大学物理》或写满草稿的纸巾。偶尔有不知情的同学想暂时借用,也会被旁边的人用眼神或低语制止。那个位置成了一个无形的禁区,一个大家心照不宣、却又不敢轻易触碰的空白。

      许星漾没有刻意去看那个方向。她的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黑板、试卷,或者窗外远处操场边缘那排开始抽出嫩芽的香樟树上。她的成绩依旧稳定地占据着年级第一的宝座,分数高得让第二名望尘莫及。老师们提起她,语气是毫无保留的赞赏和笃定:“许星漾啊,清北稳的,就看她想选哪个专业了。”

      只有苏岁桉知道,这份稳定之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她知道许星漾书包最里层那个带锁的夹层里放着什么——一把黑色的旧伞,一个U盘,一枚冰凉的素圈戒指,还有不久前那个神秘的、来自萧母的黑色金属片。她知道许星漾偶尔会在深夜对着窗外发呆,眼神空茫得让人心慌。她知道许星漾的手机里有一个永远不会再拨通的号码,而她偶尔,还是会对着那个号码发一些永远不会被收到的短信。

      “星漾,你最近……睡得还好吗?”课间,苏岁桉凑过来,看着许星漾眼底淡淡的青黑,压低声音问。

      许星漾从一道复杂的导数题中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对她笑了笑:“还好,就是题有点难。”

      苏岁桉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叹了口气。自从北京回来,尤其是见过那个周律师和萧母之后,许星漾就像彻底把自己封进了一个透明的壳里。她依旧会笑,会回答问题,会参与小组讨论,但那种笑容和回应,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缺乏温度。她不再提起萧盛宴,不再谈论任何与林家有关的话题,甚至对学校里那些渐渐平息的流言也置若罔闻。她只是学习,拼命地学习,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精力和情感都榨干,灌进那些无穷无尽的试题里。

      “星漾,”苏岁桉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要是……要是心里难受,别憋着。跟我说说,或者……写写日记?”她记得许星漾有一个带锁的日记本。

      许星漾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她摇摇头,轻声道:“没事,岁桉。真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高考。”她顿了顿,看向苏岁桉,眼神清澈,“你也是,别为我分心。我们一起加油。”

      她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坚定,让苏岁桉所有安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只能用力点点头,握住许星漾有些冰凉的手:“嗯,一起加油。”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是林薇。她今天罕见地没有穿那些精致的裙装,而是一身简单合体的校服,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脸上脂粉未施,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清爽。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径直走向班主任老陈的办公桌,低声说着什么,态度似乎比以前恭敬许多。

      许星漾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正好与林薇抬起的视线撞上。林薇的眼神很复杂,有尚未完全褪去的倨傲,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评估般的、冰冷的审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露出挑衅或得意的笑容,只是极快地移开了目光,仿佛许星漾只是教室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许星漾垂下眼,继续看自己的题。心却微微沉了沉。林薇的这种变化,结合之前周律师和萧母透露的信息,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林家……似乎并没有因为萧盛宴的“消失”而放松。他们还在观察,也许在等待,或者在谋划着什么。

      放学铃响,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出教室。许星漾收拾好书包,正要离开,生活委员走了过来,有些为难地叫住她:“许星漾,那个……萧盛宴的柜子钥匙,还在你这里吗?学校说这学期结束前,长期空置的学生柜子要统一清理一下。”

      许星漾愣了一下。萧盛宴的柜子……在教学楼一楼,靠近体育馆的那排铁皮柜里。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钥匙,确实在她这里。是休学前,他匆匆塞给她的,说里面有些暂时用不到的参考书和杂物,让她帮忙保管或者处理。

      “在的。”许星漾从笔袋的夹层里摸出一把小小的、有些锈迹的铜钥匙。

      “那……能不能麻烦你这两天抽空去清理一下?把私人物品带走,其他的学校会处理。”生活委员说。

      “好,我今天放学就去。”许星漾点点头。

      教学楼一楼的储物柜区,放学后显得有些冷清。夕阳的余晖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旧纸张和淡淡铁锈的味道。

      许星漾找到标着“207”的柜子,站定。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咔哒”声。柜门有些沉重,打开时带起一小股灰尘。

      柜子里的东西不多,摆放得还算整齐。几本厚厚的、边缘有些卷起的竞赛辅导书,《更高更妙的物理》、《高中数学竞赛专题讲座》;一叠用夹子夹好的、字迹工整的物理和数学试卷;一个半旧的篮球,气不是很足;还有几件叠好的、印着学校logo的红色球衣,是篮球队的队服,似乎洗过,但依旧能看出汗渍的淡黄色痕迹。

      许星漾蹲下身,一件件拿出来,放在旁边干净的地面上。书本和试卷散发出淡淡的油墨和旧纸特有的气味,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萧盛宴的、阳光和汗水的气息。她拿起最上面那本《更高更妙的物理》,随手翻开一页,里面夹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他潦草的计算草稿和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代表胜利的“V”字手势。字迹飞扬,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自信。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字迹,眼眶有些发热。仿佛还能看见他坐在旁边,咬着笔杆,眉头微蹙,然后忽然灵光一闪,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写下关键步骤,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带着一点点小得意,说:“看,这样是不是简单多了?”

      那些曾经鲜活生动的画面,如今都成了泛黄的记忆,被封存在这个冰冷的铁皮柜子里,随着主人的离开,逐渐蒙尘。

      她深吸一口气,将书本和试卷整理好,准备装进自己带来的环保袋里。这些是他的心血,她不能随便丢弃。篮球和球衣,或许可以问问盛北淮要不要。

      就在她拿起最后一件叠放在柜子最底层的球衣时,一个硬硬的、扁平的、用透明胶带固定在柜壁内侧的小东西,随着衣服的移动露了出来。

      许星漾的动作顿住了。

      那是一个比手掌略小的、深蓝色硬壳笔记本,很薄,封面没有任何图案或文字,只用胶带牢牢地粘在柜壁的金属板上,位置非常隐蔽,如果不是刚好移动了那件压在上面的球衣,根本不可能发现。

      她的心猛地一跳。这是什么?萧盛宴藏的?为什么藏得这么隐蔽?里面有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揭下胶带,将那本深蓝色笔记本取了出来。笔记本很轻,封面触感细腻。她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才轻轻地翻开。

      扉页上,是萧盛宴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只有一句话,写得有些匆忙,甚至因为用力而划破了纸张: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或者不能再站在你身边,希望这个本子,能替我告诉你一些我没能说出口的话。——给星漾”

      日期,是去年冬天,物理竞赛初赛前,他请病假的那几天。

      许星漾的呼吸屏住了,指尖微微颤抖。她快速向后翻去。

      这不是日记,更像是一本零碎的、随时记录思绪的随笔。里面没有连续的日期,只有偶尔标注的天气或心情。

      一页上,画着一个简单的雨中校园速写,教学楼,雨幕,一个撑着黑伞的模糊女孩背影。旁边写着:“今天下雨,把伞给了她。她好像吓了一跳。心跳得好快。我真没用。”

      另一页,贴着两张并列的成绩单照片,都是年级前二,名字紧挨着。旁边用红笔圈出一个向上的箭头,指向她的名字,又画了个哭脸:“又输了。下次一定超过你。(其实,并肩的感觉也不错。)”

      还有一页,字迹有些凌乱:“林薇又来了。烦。家里的电话更烦。真想不管了。可是……看到她在认真记笔记的侧脸,忽然觉得,还得再坚持一下。至少,得离她近一点。”

      翻到中间,字迹变得格外郑重:“今天差点就说出口了。在医务室,她哭了。看着她哭,比脚踝疼一百倍。她说要一起面对。许星漾,你怎么这么傻,又这么好。我好像……比想象中更喜欢你了。不,是‘喜欢’不足以形容。可是……我现在这样,配得上吗?”

      后面几页,记录了他去北京前的挣扎和决心:“必须走。这是唯一的机会。离开这里,变强,然后回来,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星漾,等我。一定要等我。”

      再往后,笔迹开始变得沉重,字里行间透着压抑的痛苦:“调查……压力……妈妈的病……林家像闻到血的鲨鱼……我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她还在等我。”

      最后一页,只有短短一行,墨迹很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许星漾,我爱你。很爱很爱。如果……如果还有未来,我想和你一起看每一个雨季,晴天,下雪,刮风。如果……没有如果,请你一定要幸福,连同我的那份。”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许星漾的视线彻底模糊了,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深蓝色的封皮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肩膀却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原来,他早就写下了。在那些她不知道的、独自承受压力的时刻,在她小心翼翼揣测他心意的同时,他也用这种隐秘的方式,记录着对她的关注、欣赏、挣扎和深埋心底的爱意。那些她以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瞬间,那些被她反复咀嚼的细节,在他的笔下,都有了清晰而滚烫的回响。

      他说“我爱你”。不是“喜欢”,是“爱”。在她亲耳听到之前,在他可能永远无法亲口说出之前,已经写在了这里。

      巨大的心痛和难以言喻的酸楚混杂着汹涌的感动,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抱着那本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笔记本,蹲在空荡冰冷的储物柜区,哭得不能自已。

      夕阳的光斑在地面上移动,渐渐拉长,变暗。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平息。许星漾擦干眼泪,将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他残留的温度和心跳。她将其他书本物品仔细装好,锁上空荡荡的柜子,把钥匙交给了还在值班室的生活委员。

      走出教学楼时,天边只剩最后一抹暗红的霞光。晚风带着凉意吹来,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她的心,因为那本笔记本,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疼得真切。但奇怪的是,另一种更加坚定的力量,也从那伤口中生长出来。

      他爱她。他一直爱着她。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

      那么,她的等待,就有了最确凿的意义。

      深蓝色笔记本的出现,像一道隐秘的光,照亮了许星漾内心最灰暗的角落。她没有把它给任何人看,包括苏岁桉。这是独属于她和萧盛宴的秘密,是他跨越时空,送给她的最珍贵、也最心碎的礼物。她将它和戒指、U盘、金属片放在了一起,藏在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之后的日子,她依旧沉默,依旧拼命学习,但苏岁桉敏锐地感觉到,许星漾身上有某种东西不一样了。那种封闭的、近乎自毁的坚硬感似乎软化了一些,眼底深处,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光。她依然不提萧盛宴,但偶尔望向窗外空座位时,眼神里不再是空洞的茫然,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力量的思念。

      高考的压力越来越大,第二次全市模拟考接踵而至。考场上只剩下笔尖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和监考老师规律的脚步声。许星漾答题时心无旁骛,那些复杂的公式和逻辑推理,成了她暂时逃离现实的唯一途径。她交上了一份近乎完美的答卷。

      成绩公布,她依然是毫无悬念的第一。第二名与她之间的分差,拉大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表彰大会上,她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双眼睛,她忽然想起去年校庆汇演,她和萧盛宴站在舞台中央,他握住她的手。

      那一刻的温暖和悸动,隔着近一年的时光,依旧清晰。

      她平静地念完发言稿,声音清晰稳定,鼓励大家坚持到最后,为梦想拼搏。台下掌声雷动。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拼搏里,包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重量和等待。

      散会后,她在走廊被数学老师叫住。“许星漾,你这几次大题的解题思路非常巧妙,尤其是最后一道导数的压轴题,用了二阶导和泰勒展开结合的方法,很见功底。我这边有几道更拓展的题目,是往年自主招生和竞赛改编的,你有兴趣可以拿去看看,挑战一下。”老师眼里满是赏识。

      “谢谢老师。”许星漾接过那几页复印的题目,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函数式和几何图形,忽然想起萧盛宴曾经也喜欢搜集这种难题,两人会一起钻研,互相启发。

      “对了,”数学老师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道,“你以前同桌,萧盛宴,他对这种题应该也挺有兴趣。可惜了……唉。”老师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转身走了。

      许星漾握着那几页纸,站在原地。可惜。所有人都觉得可惜。一个天赋出众、曾经光芒四射的少年,因为家庭变故,骤然陨落,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只有她知道,他或许并未放弃,只是在另一个看不见的战场,进行着更艰难的战斗。

      而她,能做的,就是守好他们共同的“阵地”——这个教室,这个排名,这条通往未来的路。

      四月,百日誓师大会在操场举行。红旗招展,口号震天。校长的动员讲话激情澎湃,学生们热血沸腾。许星漾站在班级队伍里,看着前方主席台上“拼搏百日,无悔青春”的巨大横幅,心情异常平静。

      无悔青春。她的青春里,充满了沉默的注视,未送出的礼物,雨中的等待,和一本写满爱意却无法送达的笔记本。有遗憾吗?当然有。后悔吗?她不后悔。即使重来一次,她依然会选择在那个雨季,接过他递来的伞;依然会在成为他同桌后,偷偷记下他的喜好;依然会在知晓他困境后,握住他的手说“一起面对”。

      青春或许本就不该只有一种模样。轰轰烈烈是青春,静默坚守也是青春。

      大会结束,人群散去。许星漾独自走向教学楼,准备回去上晚自习。在楼梯拐角,她再次遇到了林薇。

      这一次,林薇身边没有跟着其他人。她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甚至带着一丝焦躁。看到许星漾,她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几秒,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许星漾,快要高考了。”

      许星漾停下脚步,看着她,等待下文。

      “以你的成绩,考上最好的大学,离开南城,轻而易举。”林薇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执着于不可能的东西,只会耽误自己。”

      许星漾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问:“林薇,你害怕吗?”

      林薇的脸色微微一变:“我怕什么?”

      “怕真相。”许星漾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怕那些你们以为藏得很好、但其实已经留下痕迹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暴露在阳光下。怕即使得到了想要的控制和利益,也填补不了心里的空洞和不安。你晚上,睡得着吗?”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狠狠地瞪了许星漾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更深的怨毒,然后猛地转身,快步离开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有些凌乱。

      许星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方。她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林薇的某个痛处。萧母给的金属片,萧盛宴笔记本里透露的线索,周律师的暗示,还有林薇自己偶尔泄露的不安……所有这些碎片,都指向林家并不干净的内里。林薇的恐惧,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但这还不是摊牌的时候。她手里没有确凿的证据,萧盛宴还在他们可能的控制之下。她必须忍耐,必须等待。

      晚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鸦雀无声。许星漾摊开试卷,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林薇刚才的反应,让她心中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层。林家……是不是快要没有耐心了?他们对萧盛宴的逼迫,是不是到了最后关头?萧盛宴电话里说的“很糟糕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个硬硬的金属片。萧母说,除非万不得已或绝对安全,否则不要看。

      现在,算“万不得已”吗?

      五一假期,高三只放短短两天。许星漾没有出门,大部分时间用来梳理知识体系和查漏补缺。假期最后一天的傍晚,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饭,父亲在客厅看新闻。许星漾在自己的房间,做完一套理综卷子,正对着答案。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隐约传来,是本地新闻时段。忽然,父亲提高了声音:“咦?这不是……?”

      许星漾心里一动,放下笔,走到房间门口,侧耳倾听。

      新闻主播公式化的声音传来:“……本台最新消息,关于我市青年学生萧某涉嫌卷入其父经济纠纷一案,经有关部门深入调查,目前已有初步结论。调查显示,萧某在此事中主要系受家庭环境影响,其本人并无主观故意及实际参与不当行为。鉴于其在校期间表现一贯良好,且即将面临高考,经综合考量,决定不予追究其相关责任……”

      父亲有些感慨的声音响起:“哎,这孩子,也是不容易……总算有个说法了。”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谁啊?你说谁?”

      “就是星漾他们学校那个,以前老考第二的男生,家里出事的那个。新闻说调查清楚了,他没责任。”父亲解释道。

      许星漾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调查清楚了?不予追究责任?这……这是好消息吗?是不是意味着,萧盛宴身上的嫌疑洗清了?他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可是……“不予追究责任”不等于事情完全解决,他父亲的问题呢?林家的纠缠呢?他人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其他消息?

      她立刻回到书桌前,拿起手机,想给盛北淮发信息询问。但手指停在屏幕上方,又犹豫了。盛北淮最近也很少主动联系她,只说“还在关注,暂无新动向”。现在突然出现这样的新闻,是转机,还是另一个迷雾?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新闻措辞谨慎,“初步结论”、“不予追究其相关责任”,重点在撇清他个人的法律责任,但对他父亲的事情和林家,只字未提。这更像是一种……切割?或者,是某种交易下的结果?

      如果是交易……萧盛宴付出了什么代价?

      她的心又揪紧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的短信进来,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新闻看到了?他没事了。但也仅此而已。别再打听,别再多想。专心高考,离开这里。这是他最后的心愿。好自为之。”

      没有署名。语气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甚至有一丝淡淡的威胁。

      是周律师?还是……林家的人?

      许星漾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最后,她删掉了它,没有回复。

      他没事了。这是好消息。至少,他不用再背负罪名,人身安全应该有了基本保障。

      “最后的心愿”……这五个字,却像冰锥一样刺人。仿佛在说,他能做的、能为她做的,到此为止了。剩下的路,要她自己走,并且,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暮春傍晚的风带着暖意和花香吹进来,拂动她的发丝。远处天际线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城市华灯初上。

      新闻说他没事了。陌生短信让她离开。

      那么,她该相信吗?她该走吗?

      她摸出那枚素圈戒指,冰凉的银环在渐暗的天光下泛着微光。内壁的“X & X”紧紧相依。

      他说过“等我”。

      她也说过“我等你”。

      现在,等来的是一则语焉不详的新闻,和一条来历不明的警告。

      许星漾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直到坚硬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抬起头,望向北方遥远的天际。那里有他所在的、她从未去过的城市,有他们未能一起看成的决赛赛场,有他电话里疲惫沙哑的“保重”。

      高考在即。未来像一幅尚未展开的画卷,铺陈在她面前,却笼罩着浓重的迷雾。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是否安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再见。

      但她知道,有些承诺,一旦许下,就不轻易收回。有些等待,即使看不到终点,也要走到力所能及的尽头。

      她回到书桌前,摊开下一张试卷。

      笔尖落下,写下的不仅仅是答案,更是一个沉默的、固执的回应:

      萧盛宴,我听到了新闻。

      但除非你亲口对我说“结束”,否则——

      我的等待,永不落幕。

      五月中旬,最后一次全市模拟考前三天。

      晚自习结束,许星漾因为一道难题多留了一会儿,离开教室时,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她身后缓缓熄灭,光影明灭。

      她独自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快到一楼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另一道轻微的、有些迟疑的脚步声,似乎从上一层就跟了下来。

      许星漾的心微微一紧,脚步未停,但暗自提高了警惕。她握紧了书包带子,里面除了书本,还有那把一直带着的、可作防身的黑色长柄伞。

      走到一楼大厅,明亮的灯光让她稍微安心了些。她加快脚步,朝着校门口走去。身后的脚步声似乎也加快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就在她即将走出教学楼大门时,身后那人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带着一丝紧张和急切,是个有些耳熟的女生声音:

      “许星漾!等一下!”

      许星漾猛地停住脚步,转身。

      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个子娇小、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女生。许星漾认得她,是同年级另一个班的,好像姓赵,平时非常安静,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赵同学?”许星漾有些意外,警惕未消,“有事吗?”

      那个赵同学快步走上前,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才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许星漾,我……我有东西要给你。是……是萧盛宴之前让我保管的,他说如果有一天他联系不上,或者……或者出什么事,让我找个机会,务必交给你。”

      许星漾的心猛地一跳:“什么东西?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是……是一个很小的储存卡,用防水袋包着的。”赵同学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层的、火柴盒大小的扁平小包,塞到许星漾手里,“时间……是去年寒假前,他休学之前没多久。他找我,说相信我,让我帮忙保管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林薇她们。我……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一直没来拿,然后新闻就……我有点害怕,但又觉得应该给你。”

      赵同学的手有点抖,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许星漾,我……我给了你,我就当没这回事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你也小心点。”说完,她不等许星漾反应,匆匆转身,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楼梯拐角。

      许星漾握着手心里那个还带着对方体温的小小硬物,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储存卡?萧盛宴在休学前,托一个毫不引人注目的同学保管的?还特意嘱咐要避开林薇?

      这里面,会是什么?

      是比金属片里更关键的证据?还是……他留给她的,另一段话?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的寂静,缓缓熄灭。许星漾站在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只有校门口路灯的微光隐约透入。

      手心里的储存卡,像一块突然出现的、滚烫的拼图,带着未知的信息和可能的风险。

      在她高考前最后的关键时刻。

      在她以为已经接近等待尽头的时候。

      新的变数,猝不及防地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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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极致的双向暗恋,用一生的遗憾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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