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雨季》槲生

2、同桌的距离

　　第二天，阳光明媚得仿佛昨日的骤雨只是一场幻觉。
　　许星漾抱着崭新的课本，走在通往新班级——高二（一）班的走廊上，脚步比平时略显迟缓。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分班名单上那个紧挨着自己名字的“萧盛宴”，以及座位表上并排的两个座位，如同一个巨大的悬念，悬在她的心头。

　　苏岁桉因为选了文科，被分到了隔壁班。分别前，她用力抱了抱许星漾，眼睛亮晶晶地在她耳边低语：“星漾，抓住命运的安排！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那语气，仿佛许星漾即将奔赴的不是教室，而是什么浪漫的约会圣地。

　　许星漾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因为这句调侃更添了几分紧张。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高二（一）班的教室。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同学，嘈杂的交谈声、搬动桌椅的声音混成一片。她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精准地锁定了那个靠窗的位置。第三排，窗外是茂盛的香樟树，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空着的桌面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而那个位置旁边，萧盛宴已经到了。

　　他正侧着身子和后排的盛北淮说话，依旧是那副懒散又耀眼的样子，手指间随意转着一支笔。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忽然转过头来。

　　视线在空中相遇。

　　许星漾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只能僵硬地走向那个位置。

　　“早。”他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一点刚睡醒似的慵懒，却很自然。

　　“……早。”许星漾低声回应，小心翼翼地将书包放在椅子上，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这就是他们成为同桌后的第一次对话。简单，客套，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距离感。

　　最初的几天，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如同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们仿佛约定好了一般，严格遵守着“同桌”的物理界限，绝不轻易越界。手臂偶尔在不经意间碰到，会像触电般迅速弹开，然后各自僵直身体，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一整节课都不敢再往对方的方向偏一下。交谈仅限于“麻烦让一下”、“谢谢”、“老师刚才讲到第几页”这种必要的、干巴巴的流程。

　　许星漾甚至能清晰地闻到萧盛宴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合着一点阳光的味道，这让她时常有些心神不宁。她听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在参加什么军姿比赛。

　　萧盛宴似乎也有些不同。他依旧会和盛北淮他们笑闹，但在她旁边坐下时，会不自觉地收敛几分，那些大开大合的动作也变得规矩了不少。

　　打破这层坚冰的，是一道复杂的物理题。

　　那天的物理课上，老师在黑板上讲解一道电磁感应的综合大题，思路巧妙，但步骤繁复。许星漾的思维卡在了一个关键的二级结论推导上，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好的小纸条，被两根修长的手指从桌子那边，悄无声息地推了过来。

　　许星漾愣了一下，疑惑地侧头看去。

　　萧盛宴依旧看着黑板，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却轻轻在纸条上点了点，示意她打开。

　　她迟疑着，展开纸条。上面是他干净利落、带着点不羁笔锋的字迹，清晰地写下了那个关键推导步骤的简洁思路，甚至还配了一个小小的示意图。

　　她的思路瞬间豁然开朗。

　　“谢谢。”她趁老师转身的间隙，用气声小声说道。

　　萧盛宴这才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不客气，年级第一。”

　　从那一天起，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层，似乎被这小小的善意凿开了一道缝隙。

　　他们开始有了除必要交流之外的对话。他会问她借课堂笔记，她会向他请教数学压轴题的更优解。他会在她趴在桌上小憩时，不动声色地伸手帮她挡住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晃眼的阳光。她则会在他打球忘记带水时，把自己桌上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顺手”推到他那边。

　　一种默契，在无声中慢慢建立。

　　真正让许星漾的心防产生裂痕的，是那次她重感冒。

　　南城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场秋雨一场寒。许星漾不慎中招，头重脚轻地来上学，咳嗽不止，鼻子也塞得难受。她强打着精神听课，但状态明显很差。

　　课间，她实在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闭着眼。意识模糊间，感觉到旁边的人起身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回来，轻轻地将一个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桌角。

　　她勉强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盒崭新的、某个知名品牌的润喉糖，旁边还放着一杯插好吸管、冒着热气的姜茶。白色的塑料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而萧盛宴，正若无其事地翻着手中的篮球杂志，耳根却透着一点不自然的红。

　　“路过小卖部，顺手买的。”他头也不抬，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看你咳得难受。”

　　许星漾怔怔地看着那盒糖和那杯姜茶，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悄然融化，变得无比柔软。

　　她拿起那杯姜茶，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心里。她小口地啜饮着，辛辣中带着微甜的液体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与慰藉。

　　“谢谢。”她再次道谢，声音因为生病而有些沙哑，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真诚。

　　这一次，萧盛宴终于从杂志里抬起头，看向她。他的眼神很亮，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嘴角弯起：“同桌嘛，互相照顾应该的。”

　　“互相照顾”这四个字，让许星漾的心跳再次失控。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在他和盛北淮笑闹时，偷偷观察他神采飞扬的侧脸；在他专注解題时，留意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在他球场上奔跑时，目光穿越人群，只为追寻那抹红色的身影。

　　她甚至开始，在每天出门前，下意识地挑选发绳的颜色。

　　那颗名为“喜欢”的种子，在被这场感冒带来的“顺手”关怀浇灌后，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然而，就在她沉浸在这份日渐亲昵的默契中时，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猝不及防地敲响在她的心门上。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和翻动书页的声音。许星漾正专心致志地攻克一道数学难题，忽然，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娇俏的女声在教室门口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

　　“萧盛宴！出来一下！”

　　全班同学的目光，包括许星漾的，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一个穿着艺体班训练服、身材高挑、容貌明艳的女生正站在那里，笑容灿烂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挥手。是林薇，学校里颇有名气的舞蹈特长生，性格热情奔放，据说追求者众多。

　　萧盛宴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放下笔，起身走了出去。

　　许星漾手中的笔顿住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能清晰地看到教室门外走廊上的情景。林薇笑靥如花地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到萧盛宴面前，似乎在说着什么。萧盛宴背对着教室，看不清表情，但他没有立刻接过，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显得有些疏离。

　　然而，林薇并不气馁，反而又往前凑近了一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仰着脸继续说着，笑容甜美。

　　许星漾感觉自己的呼吸微微一滞。

　　心底那棵刚刚茁壮成长的幼苗，仿佛被一阵寒风吹过，骤然蜷缩起来。一种酸涩的、闷闷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原来，他对谁都可以这么“顺手”地好吗？

　　原来，他阳光之下的温柔，并不独属于她一个人。

　　她默默地低下头，看着练习册上复杂的几何图形，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萧盛宴回来了，手里并没有拿着那个礼物盒子。他重新在她身边坐下，带着一阵微凉的风。

　　许星漾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

　　但她没有抬头，只是将身体往窗户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挪动了一点点，重新将自己缩回了那个安全的、名为“普通同桌”的壳里。

　　刚刚因为那杯姜茶而拉近的距离，在这一刻，仿佛又被无形地推远了。

　　放学铃声响起，许星漾快速地收拾好书包，第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磨蹭，几乎是立刻就要离开。

　　“许星漾。”萧盛宴的声音却从旁边传来，叫住了她。

　　她动作一顿，心脏紧缩，强迫自己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看向他。

　　只见萧盛宴从他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包装得很用心的方形小礼盒，递到她面前。盒子的包装纸是深邃的蓝色，上面洒着细碎的银色星星，和她日记本的封面，惊人地相似。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丝……不确定？

　　“这个，”他顿了顿，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