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番外二：岁月流逝以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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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架老水车，吱吱呀呀，一圈又一圈，慢悠悠地转走了几十个春秋。
青崖村还是那个青崖村，只是土路修成了石子路，后来又铺了水泥。
村里的后生一茬茬长起来，很多都去了山外头闯荡。
老槐树更老了，虬枝越发盘结，树荫却依旧浓密。
李泰也老了。
当年那个能一口气扛起好几袋苞米，背着阿乖走几里山路不喘大气的壮实后生，如今脊背有些佝偻了，头发花白了大半，脸上沟壑纵横，那是岁月和风霜刻下的痕迹。
他走路慢了些，干活时也时不时捶捶腰间。
只有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依旧沉静，像两口深井，只是井水里多了许多温润的光。
阿乖也老了。
他依旧白皙。
眼角的细纹浅浅的，像是画上去的。
头发黑中携着斑白，只是失了年轻时那种水亮的光泽，变得有些枯。
他依旧瘦，裹在厚厚的、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里，像一株需要依附的藤蔓。
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没有焦点，却仿佛沉淀了时光的静默，显得更加温顺，甚至带上了一种介于幼童和老人间般的澄澈。
他们住在老屋里，村里扶贫的要给他们翻修，李泰摆摆手拒绝了。
这屋子有他和阿乖太多的记忆，每一道裂缝，每一块熏黑的墙皮，都刻着他们曾经的岁月。
李泰早就不下地干重活了。
他把地包给了村里的后生，自己只留了屋后一小片菜园子，种点青菜萝卜，够两个人吃就行。
每天清晨，他起床，生火，熬上小米粥，蒸上馒头。
然后走到炕边，轻声唤：“阿乖，醒了没？该起了。”
阿乖自然听不见。
但几十年形成的习惯，让他似乎能感知到李泰的作息。
他会慢慢睁开空洞的眼睛，朝着李泰发出声音的方向，微微偏过头。
李泰会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来，动作比年轻时更加轻柔缓慢，像对待一件极易碎的珍宝。
给他穿上暖和的衣服，套上柔软的布鞋。
然后打来温水，用温热的毛巾，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给他擦脸，擦手。
阿乖的脸庞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嫩得像豆腐，皮肤松弛了些，但触手依旧细滑。
李泰的手指更加粗糙，布满了老年斑和更加深刻的裂口，但他擦拭的动作，却一年比一年更柔，更缓。
吃过早饭，若是天气好，李泰就会搬两把旧竹椅，放在屋檐下。
他先扶着阿乖坐下，给他腿上盖一条薄薄的旧毯子，然后自己才在旁边坐下。
两人并排坐着，都不说话。
李泰眯着有些昏花的老眼，看着院子里那棵比他们还老的老槐树，看着阳光一点点挪过院墙。
不过，他的视线总会落回到阿乖身上。
阿乖就安安静静地坐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仿佛在倾听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寂静。
偶尔有风吹过，拂动他花白的发丝，他会微微眨一下眼睛。
有时，他会无意识地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一下，直到碰到李泰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然后轻轻抓住他的一根手指，或者只是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那手，依旧冰凉。
李泰便会反手，用自己那双布满厚茧、温热干燥的大手，将阿乖冰凉的手完全包裹住，轻轻地揉搓着，试图把那点暖意传递过去。这个动作，他们重复了几十年。
午后，李泰会扶着阿乖回屋睡午觉。
炕还是那个硬板炕，铺着旧褥子，盖着着那早已褪色发白、却依旧干净柔软的红被。
李泰把阿乖安顿好，自己也会在旁边躺下。
阿乖会习惯性地靠过来，把头枕在李泰不再结实却仍旧宽广的胸膛上，听着那不再强劲、却依旧沉稳的心跳声，沉沉睡去。
李泰搂着他，感受着怀里这具陪伴了他一生的、轻飘飘的身体，闻着他身上那熟悉的、干净的气息，会觉得无比心安。
李泰有时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想起阿乖刚来时的样子，想起他们去县医院看病的艰难，想起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想起那场静悄悄的“喜酒”……
那些曾经的苦难、挣扎、不被理解，如今都化作了记忆里模糊的影子，被这日复一日的平淡相守冲刷得只剩下一点温润的底色。
他知道，自己和阿乖，都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他不怕死，他只是放心不下阿乖。
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先走了，阿乖该怎么办？
谁会这样耐心地给他喂饭？
谁会在寒冷的夜里把他冰凉的手脚捂热？
谁会在他不安时，轻轻抱着他哄着他入睡？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发紧，搂着阿乖的手臂便会不自觉地收紧。
他必须要活的久些，至少，要比阿乖久。
哪天，阿乖走了，那他也就该收拾收拾出发了。
他老了，似乎迷信了。
阿乖到时候肯定就在那条路尽头等着他。
他不会让阿乖等太久的。
他会很快的过去牵起阿乖的手，然后一起向前走。
走啊走，走到下辈子。
这天傍晚，夕阳特别好，金红色的光铺满了半个院子。
李泰扶着阿乖坐在屋檐下，看着那轮巨大的、温暖的落日缓缓沉下西山。
霞光映在阿乖空洞的眸子里，折射出一点奇异的光彩，让他那张苍老却依旧清秀好看的脸，显得格外宁静。
李泰看着他的侧脸，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伸出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颤抖的手，轻轻捧住阿乖的脸，就像几十年前他第一次笨拙地触碰他时那样。
他凑过去，将自己布满皱纹的额头，抵在阿乖布满细纹的额头上。
阿乖空洞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李泰的额头。
李泰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温热的。
阿乖似乎感觉到了那湿意，他抬起冰凉的手，摸索着，碰到了李泰湿润的脸颊，然后用指腹，极其笨拙地，擦了擦。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天边只剩下一抹绚烂的余晖。
院子里暗了下来，暮色四合。
岁月无声，情深不渝。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番外二：岁月流逝以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