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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都哥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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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静静漫过木格窗棂。季昀回到房间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
桌上有只橡皮泥捏成的小熊猫。十年光阴让它原本鲜亮的黑白色泽褪得有些淡。
他拿起小熊猫抚摸着,想起7岁那年——那是个蝉声聒噪的午后,阳光白得晃眼。
几个半大孩子将小季昀堵在墙角,土块和树枝不断砸在他身上。
“没爹没妈的野种!”
“傻子!哑巴!”
季昀低着头,没说话。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任由那些污言秽语和疼痛落在身上。
直到领头的胖小子猛地揪住他头发向后一拽——他猝不及防摔在地上,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
“跑啊,怎么不跑了?”
季昀挣扎着爬起来,却又被摁倒在地。就在他以为还要承受更多踢打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划破闷热的空气。
“住手!”
季昀缓缓抬头,透过发丝的缝隙,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逆光而立。周身炸开金色光晕,像个从天而降的小仙人,白白嫩嫩,脑后还翘着一条小辫子。
“你谁啊?少管闲事!”胖小子梗着脖子喊。
那漂亮小男孩双手叉腰,下巴扬得老高,“我路见不平,一声吼呀!”
声音又脆又响,震得孩子们一哆嗦。
不等他们反应,小男孩眼睛一眯,“看我无敌飘飘拳!”他像颗小炮弹冲上去,拳头结结实实砸在胖小子脸上。
胖小子被打得趔趄,愣了两秒察觉到疼就要哭,却被小男孩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敢哭就打你另一边脸!”
胖小子吓得一哆嗦,拔腿就跑,其他孩子也一哄而散。
终于安静下来,小男孩蹲下身,好奇地打量季昀,“hello,你是小妹妹还是小姐姐呀?”
说着便伸手撩开季昀额前碎发。看清眉眼时,他眼睛一亮,“哇!你睫毛好长呀!”说着就伸手轻轻碰了碰。
季昀浑身一僵,闭上眼睛,控制不住地颤抖。
小男孩拉起他的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我们交个朋友吧?你有朋友吗?”
季昀摇摇头。
“那我是你的第一个朋友喽!”小男孩笑着拉住季昀的手,“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温沐。你家要吃饭了吗?我离家出走啦,因为我爸让我写作文。我能去你家吃饭吗?你家怎么走呀?”
去往季昀家的路上,温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季昀沉默地听着。
小温沐晃着两人交握的手,暗自嘀咕,他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哑巴吧?太可怜了!
这么想着,他把季昀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跟着季昀回家,屋里没人。季昀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
等他转身进屋时,看见温沐正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写字本。
“季均?”小男孩抬起头,看向季昀,“你叫季均呀?”
八岁的小温沐认字不全。他晃了晃手里的写字本,笑道:“你怎么叫‘季军’呀?不叫‘冠军’,冠军听着多厉害!”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季爷爷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两个孩子愣了一下。
小温沐礼貌的介绍自己。
季爷爷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留下吃饭,爷爷给你们做好吃的!”
“滴滴滴。”温沐的电话手表响了又响,之前他都没接,这会儿趁着空档,才接通了电话。
“温庭斐!”他鼓着脸颊,对着那头怒气冲冲地喊,“我跟你说,我不回去!我已经找到新家了!”
电话那头的温庭斐早已通过定位知道了他的位置,宠溺地笑了笑,“好,那你就在新家好好呆着吧。”
挂掉电话,温沐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橡皮泥,塞给季昀一块就自顾自搓起来。
季昀手里捏着橡皮泥没动,只是看着温沐忙碌。不一会儿,温沐就举起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猫,“送你!当是请我吃饭的谢礼啦!”
这是季昀第一次收到朋友的礼物。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声音小小的,“谢谢。”
温沐正低头收拾着剩下的橡皮泥,闻言眼睛瞪圆,“呀!你会说话啊?!”
季昀点点头,脸微微泛红,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会说。”
晚上,季爷爷收拾出一张床,让两个孩子一起睡。
一开始,温沐死活不同意,梗着脖子说什么也不肯一起睡。季昀的心沉下去,垂着眼,手指攥着衣角,以为自己被嫌弃了。
直到温沐红着脸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占女孩子便宜!”
季爷爷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拍了拍温沐的肩膀,“傻孩子,我家小季是男孩子呀!”
温沐嘴巴张成了“O”形,再次震惊地看向季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男的?!”
夜间,两个小男孩躺在一张小床上,温沐翻了个身凑近季昀,小声问:“他们以前是不是经常欺负你呀?”
季昀也往他身边挪了挪,“嗯”了一声。
“那我以后帮你!”温沐拍了拍胸脯,“对了,我以后还能来你家吃饭吗?爷爷做的菜太好吃啦!”
季昀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你可以来吃饭,但是他们很厉害,你会受伤的。”
“哈哈,不会的!”温沐笑得一脸得意,“我可厉害了,一拳能打倒我爸呢!”
季昀侧过头,眼睛里带着点崇拜,“你好厉害。”
温沐嘿嘿地笑了起来,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季昀静静地躺着,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他抬起手戳了戳温沐的胳膊,又立刻收回手躺好,嘴角勾起满足的笑。
我交到朋友了,第一个朋友。
思绪回笼。
季昀点开微信,置顶头像是一条热带鱼的简笔画。季昀看着聊天界面,他们没正经说过几句话,所有交流几乎都围绕话剧。
季昀斟酌片刻,打出一行字:昨晚谢谢。
发送完毕,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季昀放下手机,把脸埋进臂弯里。
一开始是温沐发来的好友申请。还记得看到消息那一刻,季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
就这么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指尖发颤地截图保存好,深吸一口气,通过申请。
不知过了多久,消息提示音响起。
杲:不用客气,都哥们。
运动会临近,这天陈椅桉在成衣工坊门口对着走来的几人扬了扬下巴,“可算等着你们了,快进来。”
店员捧着软尺开始给众人量肩宽。
陈椅桉转头看向斜倚在沙发上的温沐,“谢谢温少包揽的服装,太给力了。”
温沐闻言正要开口,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垂眸扫了眼屏幕,按了挂断键。
不过两秒,那震动又响起,还是同一个号码。温沐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犹豫两秒后,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可没听两句话,他的脸色“唰”地一变,脚步踉跄地就往店外冲。
“狗杂种,老子今天弄死你!”
王炜家后脊骤起一层寒栗——金属管裹挟着暴戾的劲风,如毒蛇吐信,直刺他的腹部……
距皮肉不足寸许时,一只手陡然窜出,死死攥住管身!
锐棱划破皮肉,滚烫的鲜血顺着冰凉的金属管蜿蜒而下,砸落在地,触目惊心。
“季……季昀?”王炜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季昀没回头,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下一秒,他猛地发力,旋身拧腕,同时抬腿狠狠踹在对方胸口!
“咚”的一声闷响,那人猛地撞在砖墙上。
季昀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几步跨到近前,将人死死压在身下,惨叫声回荡在巷子里。
“呼……呼……”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温沐奔至巷口,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
他一眼瞥见满手是血的季昀,脸色骤变,快步上前攥住他的胳膊,“别打了,先去医院!”
这一切的起因——王炜家在网红栗子糕店外排了半个多小时,眼瞅着能买到最后一份。
可身后的一个秃头男却不乐意了,猛地推了他一把,嚷嚷着骂道:“啧,你滚蛋,我踏马要最后一份!”
王炜家当即就火了,梗着脖子回怼,“老子排队排了这么久,凭什么让你?我就买!气死你!”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店员赶紧跑出来劝架。
秃头男撂下一句,“你等着,狗杂种,老子饶不了你。”
王炜家没把这茬放在心上,拿着栗子糕发消息给温沐说,马上汇合。还没编辑好,一股蛮力将他拖进了旁边的小巷。
王炜家奋力反抗,和秃头男扭打在一起,可对方人高马大,他渐渐落了下风。
恰巧季昀路过巷口,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
王炜家看着季昀惨白的脸色,掌心不断涌出的鲜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慌乱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双手抖得不成样子,笨拙地给季昀包扎。
温沐赶紧蹲下身,背起季昀就往医院狂奔。
季昀被医护人员抬上担架,“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王炜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一遍遍地重复,“都怪我……都怪我……”
温沐站在一旁,盯着那盏红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他抬手拍了拍王炜家的肩膀,转身大步走出了医院。
阴暗角落里,那个男人趴在地上,脸上的血糊住了眼睛,嘴里却还在含糊地嘶吼,“操……敢打我?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
温沐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下一秒,他抬起脚狠狠踩在男人叫嚣的脸上。
鞋跟碾过颧骨,清晰的骨裂声混着男人的惨叫炸开。
温沐脚下再一用力,男人的哀嚎瞬间变调,气若游丝。
“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狂。”
说完,他收回脚,转身离去。留下那个男人被三五个大汉围住。
另一边,温沐跑出去后,陈椅桉他们也立刻追了出来,可温沐跑的太快,他们怎么也赶不上。
陈椅桉攥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给温沐拨电话,听筒里却始终只有冰冷的忙音。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终于被接通。
温沐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带着几分疲倦,“王炜家、季昀我们三在一起呢,处理点事,不用等我们。”
陈椅桉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压下心头的担忧,应了一声。
医院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王炜家坐在诊疗椅上,眼泪还在噼里啪啦往下掉。
“温,温哥……都怪我,要是我当时让着他就好了,也不会让季昀受伤。”
温沐垂眸看着,抬手揉了揉王炜家的发顶,“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不、不行,我忍不住……”王炜家吸着鼻子道。
就在这时,医生推门走出来,摘下口罩,“放心吧,没什么大碍,后续好好休息就行。”
王炜家一听,心里紧绷的根弦骤然松开。他“哇”的一声,扑进温沐怀里,哭声比刚才还要响亮。
季昀躺在病床上,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适应了光线,耳边就炸开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叫:“醒了!季昀醒了!”
温沐快步走过来,抬手在王炜家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小声点,没看到人刚醒吗?别吓到人家。”
王炜家赶紧慌忙地捂住嘴,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无声地说:“你没事吧?”
温沐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又抬手在王炜家的头顶上拍了一掌。
一周后的下午,夕阳已把天空染成橘红色。
温沐和王炜家来接季昀出院。三人进了家餐厅。
季昀看着瓷盘里,菜肴堆叠得如同小山,薄唇轻启,“够了。”
可温沐和王炜家像是没听见,筷子依旧不停,一箸箸添着菜。
“够了!”
季昀的声音陡然拔高,眉峰微蹙。
夹菜的手顿在半空,温沐和王炜家对视一眼,乖巧地放下了餐具。
季昀夹了一筷子菜还没放进嘴中,王炜家突然“腾”地站起身,嗓门洪亮,“从今日起,季昀就是我二哥!我王炜家在此立誓,往后必定尊重他、爱护他、保护他,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推辞!”
这番话掷地有声,但季昀一贯的冰山脸竟裂开一道缝隙——错愕、无奈、羞赧。
好想走,好想没受伤,好想揍死王炜家。
一旁的温沐强忍着笑意,打圆场道:“快吃快吃,菜都要凉了。”
晚饭过后,温沐送季昀回家。
王炜家本想跟着,温沐却拍拍他的肩,一脸沉重:“家家,你姐回来了。”
一句话让王炜家晴天霹雳、如临大敌、危在旦夕。要是他姐知道这件事,以后一年到头,怕只能在清明节那天,飘到季昀身边问问他的伤口好了没。
王炜家赶忙对季昀鞠了一躬,转头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