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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悲剧降临:陈泽的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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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雅那晚的话,像一颗投入静水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能平息。
那不是一个正式的“告白”,更像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在那个我最脆弱的夜晚,借着昏暗的灯光和拥抱的温度,不小心泄露了出来。我有些震惊,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敢去深想那句“如果可以,我希望给你温暖的人,是我”背后藏着的深意。我只是下意识地将它归类于一种超越了寻常友谊的守护,一种她独有的、理智又深沉的表达方式。
然而,那颗石子终究是落下了。
第二天清晨,我醒得很早。上海的秋天,天光总是亮得有些吝啬,灰蒙蒙的,像一层未干的水墨。我没有开灯,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走到窗边。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一片片地往下掉,无声无息,像是这座城市在无声地落泪。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水杯握在手里,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苏雅紧锁的眉头和那个克制的拥抱,一会儿是顾廷轩那张儒雅面具下的虚伪,一会儿又是陆扬纠缠不休的短信……这些人和事,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旋转,让我感到一阵眩晕和疲惫。
只有想到陈泽的时候,心里那片混乱的草地,才会暂时被抚平。
我想起他专注冲泡咖啡时的侧脸,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我想起他给我讲黑胶唱片背后的故事时,眼里闪烁的光芒;我想起他递给我那杯特调的曼特宁时,嘴角边总是挂着的那抹浅淡又温暖的笑意。
他像是我这片混乱生活里的一座孤岛,一座可以让我暂时停靠、喘息的避风港。我甚至开始有些依赖这种感觉,依赖那家小小的咖啡馆,依赖那里的音乐,依赖那个不多言不多语,却总能给我带来平静的男人。
我拿起手机,想给他发个信息,问问他今天店里会不会放那张我喜欢的爵士唱片。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又放下了。我的被动和怯懦,在这一刻又占了上风。我对自己说,等下班了,直接过去就好了。
是的,直接过去。我当时天真地以为,我们之间还有无数个“下班后”。
我像往常一样洗漱、换衣、化妆,用精致的妆容掩盖住眼底的疲惫和心里的波澜。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然后出门,汇入上海拥挤的人潮。地铁里,人们的表情大多是麻木的,耳机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彼此的内心。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上午的工作异常繁忙,接连不断的会议和需要紧急处理的邮件,让我暂时将那些纷乱的情绪抛在了脑后。直到午休时分,我才得以喘口气。我习惯性地走到办公室的窗边,望向楼下那个熟悉的街角。
转角的咖啡馆,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可今天,有些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候,店门口总会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排队,或是坐在外面的小椅子上晒太阳。但今天,店门紧闭着。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念头闪过:是不是他身体不舒服,今天休息了?
前几天他看起来确实有些疲惫,脸色也比平时苍白。我当时还提醒他要注意休息,他只是笑着说没事,可能是最近换季有些着凉。
这个念头让我的心揪了一下。我决定等下忙完了,一定要再发个信息问问他。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按下那个发送键,我的手机就疯狂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剧烈的颤抖,我辨认了许久,才听出是咖啡馆里那个总是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小梅。
“喂……请问,是林意林小姐吗?”
“我是,小梅?怎么了?店里今天怎么没开门?”我急切地问,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
“林小姐……不好了……”小梅的声音在电话里碎成了片片,“老板他……他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手里的咖啡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棕色的液体溅湿了我的裤脚,我却毫无知觉。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抽离了,只剩下小梅那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话语。
“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了?!你快说啊!”我几乎是在嘶吼,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陌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哭声。
“老板他……他昨天晚上在店里……突然心脏病发作……等我们发现叫救护车的时候……已经……”小梅哽咽着,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但我听懂了。
“……医生说……抢救无效……”
抢救无效。
抢救无效。
抢救无效。
这四个字,像四颗冰冷又坚硬的钉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狠狠钉进了我的脑子里。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模糊,最后碎裂成一片虚无。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前几天我的不安,我的担忧,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汇聚成一把最锋利的尖刀,刺穿了我所有的侥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我甚至没来得及问是哪家医院,也没来得及问任何后续。我的身体被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所操控,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去咖啡馆,去离他最近的地方。
我像个疯子一样冲出办公室,撞倒了同事递过来的文件,无视了身后所有人惊愕的呼喊。我跌跌撞撞地冲进电梯,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双目赤红的女人,觉得无比陌生。
电梯门打开,我冲出写字楼的大门,冰冷的秋风灌进我的衣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我沿着熟悉的街道疯狂地跑,高跟鞋在坚硬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嗒嗒”声,像是在为我那颗即将破碎的心敲响丧钟。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但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紧闭的店门,和那个再也不会对我微笑的男人。
终于,那个熟悉的街角出现在眼前。
咖啡馆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白色的“暂停营业”的告示,那几个字在我眼中扭曲、放大,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我的迟钝。店门前拉着一道黄色的警戒线,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向小梅和其他几个员工询问着什么。
小梅和店员们都红着眼眶,脸上挂着泪痕,那种悲痛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彻底击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我踉跄着冲上前,一把抓住小梅的手臂,力气大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的声音因为奔跑和恐惧而嘶哑不堪:“小梅,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你们在开玩笑……”
小梅看着我,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同情。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任由眼泪再次汹涌而出,然后,用力地、绝望地,对我点了点头。
就是这一个点头。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瘫倒下去。幸好旁边一个年长的男人扶住了我。我抬头一看,是店里的老熟客,那个总是坐在窗边角落里看报纸的王伯。
“姑娘,节哀。”王伯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压抑了许久的悲痛,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任由身体剧烈地颤抖,眼泪无声地、疯狂地往下掉,浸湿了我的衣袖,也浸湿了脚下冰冷的石板路。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他还笑着对我说,新到了一批云南的咖啡豆,让我一定要尝尝。明明我们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还有那么多音乐没有一起听。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在小梅断断续续的哭诉和王伯沉痛的叙述中,我才拼凑出了那个被他深深隐藏起来的真相。
原来,陈泽一直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这个病像一个潜伏在他身体里的魔鬼,从小就跟随着他。医生说他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情绪激动,甚至不建议他从事劳累的工作。但他偏偏爱上了咖啡,爱上了这个需要投入全部心力和体力的事业。
王伯叹着气说:“这孩子,太犟了。他父母一直反对他开这个店,想让他在老家找个清闲的工作。可他说,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从不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病,甚至连小梅这些最亲近的员工也只是隐约知道他身体不太好。他害怕被人同情,更害怕自己的梦想因为疾病而被打上折扣。他只是默默地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用他最平静、最温柔的方式,去对抗命运的不公,去追逐他的咖啡梦想。
“其实,他最近已经很不舒服了。”小梅抽泣着说,“好几次我都看到他捂着胸口,脸色白得吓人。我们劝他去医院,他总说没事,就是老毛病。昨天晚上……我们都下班了,他说他想再待一会儿,整理一下新的豆子……谁知道……谁知道就……”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深夜的咖啡馆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他一个人,在吧台后忙碌着,或许是想为今天的新品做准备。然后,那只潜伏的魔鬼突然伸出了利爪……
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如果我早点察觉到他的异常,如果我能再多关心他一句,如果我能坚持让他去医院检查……
无数个“如果”在我脑海中盘旋,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我的心。
王伯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又叹了口气,说:“姑娘,你也别太自责了。阿泽他……他其实很喜欢你。”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经常跟我提起你,”王伯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他说,你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客人。他说,别的客人来喝咖啡,只是为了提神,或者社交。只有你,是真正地在‘听’他的咖啡,在‘听’他的音乐。他每次看到你来,都特别高兴,非要亲手给你冲那杯曼特宁。”
“他还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把咱们中国,特别是云南的优质咖啡豆,推广到全世界去。他说,那是我们自己的味道,不该被埋没。”
王伯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我想起有一次,他兴奋地拿出一包新到的云南咖啡豆,给我讲那里的风土、那里的咖农,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那是一种叫做“梦想”的光。
原来,他把他的梦想,都讲给了我听。
而我,却连一句简单的关心,都没有给到位。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冰冷的雨丝打在我的头发上、脸颊上,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蹲在咖啡馆紧闭的门前,望着那扇再也不会为我打开的玻璃门,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我哭我自己的怯懦和被动,哭我后知后觉的愚蠢,更哭那个用生命最后的光芒温暖过我,却连一句喜欢都没有机会说出口的男人。
陈泽,那个发乎情止乎礼的男人,那个用他的温柔和梦想,在我最迷茫的时刻给予我慰藉的男人,他就这样,永远地、彻底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这座城市的街道,也冲刷着我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我的心,在那一刻,碎成了千万片,再也拼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