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骸之上》白日的下潜者

18、新世界？

　　玖佚在进入污染前做了很多假设，或许他会看到各种难以理解的怪物，或许会看到血腥恐怖甚至是恶心的场景，或许会遭受到非人的折磨……
　　然而，眼前真实看到的一切恰恰相反。

　　他从一个巨大的发光贝壳中醒来，浑身都被柔软温和的感觉包裹，仿佛回到母亲的怀抱。
　　有几道充满包容与温柔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玖佚睁开眼后视线还有些模糊，第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或者是出了什么意外，直接上天堂了，一圈摇曳的轻纱拂过面颊。

　　直到视线清晰，他才终于看清那不是轻纱，而是在波光粼粼、色彩不一的鱼尾，属于海洋的腥气扑面而来，还没适应深海环境的玖佚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出几个泡泡。

　　一群人鱼正一脸好奇地围观他。
　　“他不会呼吸吗？”

　　耳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玖佚连忙深呼吸，快速适应深海的感觉，身体紧绷地向后退，直到撞上贝壳才停下，警惕地看向周围的人鱼。
　　打起来的话应该可以对付吧……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他开口问道。

　　“你没事吧，别害怕，这里是人鱼的国度，你是人鱼，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玖佚闻声望去，对上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我没事。”
　　玖佚面不改色，实则因为那句“你是人鱼”而有些不安，他怕自己露馅。

　　好在他们没有立刻询问玖佚从何而来，反而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一位慈祥的人鱼向他靠近，告诉他，欢迎来到新世界，自由之海亚蓝斯。

　　“我们知道你受了很多苦难，跟我过来吧，以后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这里有享受不尽的美食，有最丰富的珊瑚森林，你可以自由歌唱，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畅游，没有其他种族，更没有海盗巫师那些坏家伙们。”
　　那位面容慈祥，年事已高的美人鱼轻柔地牵住玖佚的手，将他带出贝壳。

　　“啊……谢谢您。”
　　玖佚一脸茫然地游了出来，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一片富饶的海底城邦，入目即是一片美丽的珊瑚森林与水晶村落。

　　怎么回事，我不是应该进入污染吗？
　　玖佚心里冒出疑问，摸了摸自己藏匿海之泪的地方，确认它还在，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收敛神色，决定先融入这群人鱼，再调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噢，可怜的孩子。”
　　他从贝壳中出现后引起围观人鱼的关心和怜惜。
　　清凉的海水拂过肌肤，玖佚有些不适应地抓了抓头发，只能装出一副惊讶懵懂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男性人鱼的上半身都不穿衣服，直接裸/露在海水中，洛伊克给他的衣袍没有跟着他一起过来，现在他的上半身也没了衣服的遮挡。
　　没了遮挡，他背后的烙印也就暴露，那是灵魂烙印，就算他化成灰也还是会跟着他。

　　烫伤的红痕暴露在光下，落到有的人眼里，便透着禁忌诱惑，仿佛某种属于生命之初的神圣污秽，像一串熟透的果实。
　　一道强烈目光掠过他的身体，在即将引起玖佚注意的时候，又躲了起来。

　　玖佚一只手背在身后，无措地攥着拳，既不想表现得不自然，又不自觉地想要遮挡。
　　他讨厌这种感觉，好像随时带着洛伊克的标记，昭示他是某个混蛋的“所有物”。
　　即使其他人并不清楚真实情况，也如芒在背。

　　这里的人鱼们都很善解人意，他们察觉到他的尴尬，纷纷转移了话题，感慨玖佚长得很特别，特别好看。

　　“妈妈，哥哥脸上是有个太阳吗？他皮肤好白，尾巴也好漂亮啊！”
　　一只看起来大约五六岁的小人鱼忍不住对一旁自己的母亲说道。
　　“而且他头发是黑色的，和我们都不一样哎。”
　　另一只小美人鱼也附和道，他们睁着圆溜溜碧绿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玖佚，想要上前，又被他们的母亲拉住。
　　“可能是其他海岸来的人鱼吧。”
　　母亲不确定地回应道。
　　大概她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鱼，眼睛居然还是金色的，这只人鱼确实看起来和其他人鱼都很不一样。

　　玖佚偏过头看向刚刚说话的两条小人鱼，向他们扯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这一瞬间，那双熔金色的眼睛冷意尽散，两条小人鱼忍不住挣脱母亲的束缚围到玖佚身边。

　　“哥哥，你后背的纹身好酷！我也想弄一个！”
　　一条墨蓝色鱼尾的小人鱼拉起玖佚的手，纯粹的环境孕育的孩子总是那样单纯。

　　玖佚无奈地笑了笑，说：
　　“这不是纹身，这是……”
　　他顿了顿，扫过这里的人鱼，身上都光洁亮丽，于是把伤口两个字咽了回去。
　　“我的胎记，从小就跟着我的。”

　　“哈哈哈，不好意思，这些孩子们好奇心总是很旺盛。”
　　带领玖佚的慈祥人鱼笑着说道，没有戳破他的谎言。

　　在几条围观人鱼的陪伴下，玖佚跟随着那个将他领出贝壳的老夫人来到一处半圆形状的屋子里，这里的建筑大多由通透的水晶制成，以流线型为主。
　　老夫人告诉他，以后哪里就是他的屋子了。

　　玖佚受宠若惊，张了张嘴，诸多疑问不知从何问起，怕一不小心暴露自己的身份，一路上便只是你问我答。

　　老夫人似乎预料到了他的顾虑，轻拍了一下玖佚的肩膀，说：
　　“亲爱的，这里很安全。我知道你遭受过许多不公，以后再也不会了，大祭司会为所有新来的人鱼赐福，保佑我们亚蓝斯的人鱼永远幸福。”

　　玖佚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既感激，又不敢掉以轻心。
　　他清楚自己肯定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首先，他压根就不是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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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未想过能有一套自己的小房子的玖佚，在这里拥有了。
　　他住进赫尔夫人给他安排的房子里，签下了人鱼族篆刻在石碑上的契约，从此便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里面的陈设五脏俱全，只不过屋子的墙壁是磨砂水晶制成的，让玖佚有点担心隐私问题。
　　除了他不像其他人鱼一样受各种鱼类欢迎以外，玖佚很快就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亚蓝斯人鱼的生活既简单又自由，不过玖佚没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五天过去了。
　　他摆动鱼尾，计算着日子，叹了口气，又吐出几个泡泡。
　　这五天他一直在这片海域附近游荡，摸清了这里不同地区大致的位置，了解了这里大致的情况。
　　这里的人鱼族都过着祥和安宁的生活，完全没有外面动荡不安的模样，简直就像人鱼族的理想乌托邦。
　　小人鱼有祭司负责传授知识，雄性成年人鱼负责捕猎和建造维护这里的建筑，雌性成年人鱼负责照顾小人鱼以及养殖海洋生物，此外也有专门维护秩序的护卫队和契约法则，出了问题会公开处理，由不同村民分别提出决策，最后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完全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而这恰恰是最不对劲的地方。
　　玖佚四处张望着，直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他才缓缓从小腹的鳞片暗层里拿出海之泪感应污染源。
　　这个被鳞片覆盖的暗层是他变成人鱼后在自己身上发现的，一个隐秘的地方，很适合藏只有珍珠大小的海之泪。
　　可惜，关于污染源的他始终一无所获，而且他不知道这里和外界的时间流速是否一样，对于海之泪到底如何吸收污染也并不完全清楚，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令他焦躁，在陌生的世界和族群里这种焦躁被不断放大，令他越发着急。
　　不能这样下去，要赶紧想办法找到污染本源。

　　他刚刚好不容易避开巡逻卫兵，躲在珊瑚丛里盯着手中毫无动静的幽蓝珠子叹了口气，盘算着要不要去赫尔夫人和大祭司那里找找线索。
　　她们肯定知道什么，虽然这样也可能有暴露自己的风险，但不能再拖了。

　　“玖佚，找到你了！你怎么在这里呀？”
　　一个阳光轻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玖佚一跳。
　　他连忙把海之泪塞了回去，还没捋平鳞片，就被身后风风火火的人鱼搂住了臂膀。

　　“埃里克……”
　　玖佚转过头，对上了一双翠绿色的眼睛，里面倒映出有些慌乱的自己。
　　啧。
　　玖佚按住自己的小腹，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指尖利爪微微生长。

　　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了五天，但现在的生活越平静，他就越觉得这个叫亚蓝斯的地方很怪异。
　　这里生活的人鱼好像都没有负面情绪，每条人鱼都乐观积极，有的人鱼尤为热情，埃里克是其中最热情的。
　　他暂时不清楚这家伙在这里的身份，但他经常来找他，就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遇到，玖佚很难不怀疑埃里克是来监视自己的，虽然也是他告诉了他很多关于亚蓝斯的信息……

　　“你穿上啦，这件衣服。”
　　埃里克似乎没有注意玖佚的小动作，他看着玖佚身上穿的无袖背心，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看来我的手艺还不错？”

　　“咳咳、什么？这是你做的？！”
　　玖佚瞪大了双眼，诧异道。

　　“是啊，赫尔墨斯说你很喜欢，你喜欢就好。”
　　埃里克笑的时候露出一排白牙，明媚到有些晃眼。

　　玖佚有些尴尬地侧过脸点了点头，小声道谢。
　　这里的雄性人鱼都不穿衣服，但他是血族，长期袒胸露背的生活他实在受不了，于是拜托当时负责引领他的赫尔夫人找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
　　昨天收到这样一件十分合身且舒适的马甲的时候，他还疑惑赫尔夫人究竟从哪里找来的，没想到居然是埃里克做的。
　　不过……埃里克竟然直呼赫尔夫人的全名，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玖佚心里默默想着，背在身后的手稍稍松了力气，任由埃里克搭着自己的肩膀在耳边絮絮叨叨今天亚蓝斯发生的新鲜事。

　　他默默记下了埃里克的话，一边认真地予以回应。
　　通过这几天交流，他已经发现这里存在的很多问题。
　　比如这里的人鱼似乎无法变出双腿，也从不上岸。
　　昨天玖佚问埃里克哪里可以上岸的时候，埃里克只是笑笑，然后告诉玖佚，人鱼族不需要上岸，亚蓝斯的人鱼也不会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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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玖，你穿上衣服之后大家都很惋惜呢。”

　　“嗯？为什么？”
　　玖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玖是埃里克在叫自己。

　　“因为小玖你的身材很好啊……皮肤也很白，几个雌性人鱼都很羡慕你，噢噢，差点忘了，她们还拜托我来问你平时用什么海藻泥洗澡。”

　　埃里克目光扫过玖佚暴露在外，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而在那件米色的马甲的掩盖下，有若隐若现的腹肌线条，因为皮肤白所以青筋很明显，从那青金色的鳞片中一直向上延伸。
　　玖佚和这里大多麦色皮肤、一身健壮肌肉的雄性人鱼不同，骨骼长得很漂亮，腰肢劲瘦，肌肉偏小所以看起来瘦了点，但反应灵敏，力气也很大，估计比他见过的大多数战斗雄性人鱼都要能打。
　　不过……

　　埃里克的视线不可遏制地停留在玖佚小腹下衔接鱼尾处几块微微翻起的青色鳞片，翠绿的眼底波澜不惊，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像被什么吸引住了。

　　玖佚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埃里克，担心被看出异常，便只是轻咳一声，往下扯了扯衣角：
　　“我不用海藻泥洗澡。”

　　“原来如此，小玖的皮肤是天生那么白啊。”
　　埃里克语气不变。
　　“那……小玖这里也是天生的吗？”
　　他猝不及防地伸手，看似十分不经意，实则小心翼翼地点了点玖佚那几块微微翘起而略显突兀的鳞片。

　　玖佚没料到埃里克会这么直接，身体猛地一颤，逆着水流向后躲闪，鱼尾都僵直起来。
　　“你说什么？这里只是我的鳞片而已。”
　　他努力按下自己隐藏海之泪的心虚，皱着眉装出觉得埃里克莫名其妙的样子。

　　“抱歉抱歉，小玖不知道吗？这里是只有雌性人鱼才有的孕袋呢。”
　　埃里克移开了手指，一直大大咧咧、阳光帅气的青年人鱼难得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尖尖的耳朵泛起薄红，他挠了挠脖子继续道。
　　“那个，不用害怕，大家都很友善，不会歧视你的。小玖在外面过得不好吧，我知道你还不适应这里，平时也总是一个人往外跑。但是相信我，亚蓝斯的人鱼族都很欢迎你，我们也可以成为一家人！”

　　清朗的声音无比真诚，那双翠绿的眼睛也万分认真地注视着他，注视着——
　　大脑一片空白的玖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