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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死于冬夜 ...

  •   郁闻辞的心脏跳得几近失控,眼睛适应了光线,逐渐辨得出面前那张脸。他呜呜地哼了两声,示意裴行昭把手拿开。

      “别再装了,我知道你就是郁金。”
      “我不可能认错你的。你以为改个名字、换个身份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了?郁金,你欠我那么多,你拿什么还??!”
      他越说越激动,横在郁闻辞胸前的小臂猛地用力,被捂住嘴的男人痛苦地紧了下眉。两人身高相当,可面对比常人还虚弱些的裴行昭,郁闻辞仍像只无力撼树的蚍蜉,手指抓紧了对方小臂也挣不脱分毫。

      裴行昭一愣,把力气收了收。

      “我知道,你刚才是故意逼我喝酒的,你赌我不敢喝,赌我会退让,”裴行昭声音不高,字字都戳中郁闻辞的心思,“但你没想到我这么霍得出去吧?所以你慌了,明明那么担心我的性命,明明不忍心,却还把我哥拉出来当借口。”
      黑咕隆咚的楼道里,裴行昭的漂亮眸子闪着精光。

      郁闻辞轻轻摇头,一直挣扎的手渐渐收下去了,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裴行昭心口发酸,也收回卡在他嘴巴的手,皮肤被迫烙上两排淡淡的牙齿印。

      虽然能说话了,但身体还被禁锢着,郁闻辞仍然没法动作,“裴总,你今天屡屡冲撞我,这就是你们裴家的处世之道吗?”
      他又抬手去推裴行昭的胸脯,强压怒意:“现在松手,我,我只当裴总随心所欲惯了,不跟你计较。”

      不夹带一点私情的冷硬令裴行昭眼底的光忽地灭了。他浪费了那么多口舌,对方竟还是一味地指责。
      他的手慢慢伸到郁闻辞胸口,指尖轻挑地摸了摸那枚黑暗中依然闪着幽光的深红色胸针。

      “这不是你会喜欢的东西吧......是谁送的?手笔不小嘛。”
      裴行昭冷哼一声,“听说SG集团的大老板是个年近五十的老男人,你倒也是不挑。”
      “裴行昭——!!”
      郁闻辞用尽浑身力气狠推他一把,厉声喝道:“我警告你对我放尊重点!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不会再让着你!”

      “谁要你让了?”
      裴行昭用力扯下那枚胸针,捏在手里把玩,好好的西装兀地扯开条滑稽的口子,“万木集团虽不比SG,但也负担得起上千个家庭的生计。你怎么不问问我呢?万一我愿意花更多的钱养着你呢?”
      他又上前一步,凑近郁闻辞耳旁低声道:“我的病也不是什么大事,伺候你足够了。你当年不也亲身体会过吗?怎么,不满意?”

      郁闻辞被那些刺耳的句子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马抬手给他一耳光。可裴行昭毕竟有病在身,他不想无端生事,更何况裴行昭的哥哥裴文远恶名在外,压根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牙齿快要咬碎,他恶狠狠地瞪了眼面前的人,转身就走。

      “疯子。”

      裴行昭当然不肯让他就这么走了,下意识就去拽他的胳膊。郁闻辞本就喝了些酒,站不稳当,被人突然用力一扯,藏在耳朵深处的小玩意儿“啪嗒”一声滑出来。
      两人同时低下头——一枚小巧的助听器静静躺在地上,末尾连着根短线。

      楼道又黑又静。

      郁闻辞呼吸一滞,刚要弯腰,裴行昭已经先他一步将助听器捡起来了。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像是很费力地辨别这东西的用途,神色在短短一瞬几番变幻,精彩极了。

      “......助听器?”
      刚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焰瞬间熄灭,裴行昭的声音竟也开始微微发抖,“你的?”
      郁闻辞没说话,伸手去拿,却被裴行昭侧身避开。

      “怎么......你......耳朵,耳朵怎么了?”
      裴行昭的语气比刚才轻柔了不止一点,眼睛迅速蒙上层水光:“以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
      “我母亲生我时早产,天生的。”郁闻辞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但裴行昭明晃晃的担心还是令他心口冲上层说不清的感情,“所以我说了,我不是裴总惦记的人,是你不肯相信。”

      裴行昭看着那张说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的脸,又垂头看向手心那枚助听器。杂乱的心绪像长了脚,在脑袋里嗵嗵嗵地跑来跑去,震得他头疼。

      他不是郁金。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两人都没再开口,呼吸却变得越发粗重。

      “可以还给我了吗?”郁闻辞摊开手掌,面无表情地看他,“一只耳朵听声音,很吃力。”
      裴行昭的嘴巴张了又合,“我......抱,抱歉,我帮你带上吧。”他凑近些,咳嗽两声,一盏灯应声而亮,勉勉强强够他看清郁闻辞的耳朵。
      他没摸过这东西,小小一个,滑溜溜地捏在手里,努力好半天也戴不进去。郁闻辞按住他胳膊,把助听器拿过来,轻车熟路地戴上,又将人一把掀开。
      裴行昭的后背猛地撞上墙,只听到一声钝响。他吃痛地哼了声,但没说什么。

      “裴总,”郁闻辞将消防通道的门拉开半扇又突然停下,“今晚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以后,请你自重。”

      “砰——!”
      铁门被人用力摔上,裴行昭还贴着墙愣愣站着。他没法相信郁闻辞和郁金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又不敢深想郁金好端端的耳朵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行昭心烦意乱地抓了把头发,深呼吸几番,努力压下身体的不适,半晌才拉开门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包厢,林叙白和方昱明显感到裴行昭不一样了。他不再不依不饶地追问些有的没的,而是抱着餐盘一声不吭地吃饭,眼睛直直盯着桌面的虚空一处,这种灵魂出窍般的乖巧让林叙白心下难安。
      直觉告诉他,这两人在包厢外铁定又发生了些什么,但裴行昭不说,他也不好问。

      小高是个性子特活泼的女孩,趁两人出去的功夫,她跟林叙白和方昱算是敞开了聊,针对万木集团正在推进的IP联名发表了不少有趣又不落俗套的观点,林叙白觉得她说得在理,还叮嘱方昱认认真真记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郁闻辞几眼,虽然老板那件昂贵的衣服莫名其妙裂了道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的,但见对方脸色如常便没过分打听,贴心地拿起公筷给郁闻辞夹去几块鲜嫩可口的鱼肉。

      “郁总,您尝尝这个,深海黄鱼是他们家招牌。”
      郁闻辞笑得勉强,“谢谢。”

      没过多久,这顿没人痛快的饭在表面和气,实则暗流汹涌的诡异气氛中接近尾声。小高给郁闻辞叫了代驾,而郁闻辞坚称时间太晚不安全,让小高一同上车,先送她回去。
      方昱也叫了代驾,等裴行昭和林叙白稳稳坐进车后,自己再打车离开。

      临近深夜,街道人影稀寥,路灯冷清地亮着,裴行昭一言不发地将车窗降半,让空气拍在脸上,好让自己更清醒。
      林叙白在边上琢磨好一阵,试探道:“你们出去那会儿,是不发生啥了?”
      裴行昭没正面回答他,深呼吸,说:“郁闻辞右耳听不见......说是天生的。”
      “......啊?”
      林叙白的嘴巴张成个圆润的O形,他呆了好半天,迟钝地回了句:“我就说么,看他对你那样儿,可比郁金差远了。”

      裴行昭没答话,林叙白自顾自地又说:“他逼你喝酒那会儿我就觉着不对。你还记得上学那阵不,咱忙着搞双创大赛的计划书,有天你忘了吃药,突然倒地上了,郁金的脸吓得那叫个白,扑通一声跪你边儿上,手攥着注射器都直哆嗦。打那以后,他就一直把你的药揣在胸前的衣服兜里,一顿不落地盯着你吃。”
      裴行昭点点头。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天郁金就趴在自己身边,眼泪哗哗地掉,怎么都不敢给他打针,他还安慰他别怕来着。

      “如果郁闻辞真是郁金,怎么敢拿你性命开玩笑?多大仇多大怨啊?别说半杯,就是几口都够要了你命的。行昭,你刚才那会儿可真把我吓坏了!”
      想到饭桌上惊心动魄的一幕,林叙白这会儿还心慌着,而那个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家伙更是恨得他牙痒痒。

      林叙白的一番话让裴行昭的眼睛酸胀得厉害,他慢吞吞地转过身子,拍着林叙白搁在腿面的手,“抱歉啊小白,让你担心了......以后我不会了。”
      林叙白看他眼里泪光闪闪,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十年前的事他未知全貌,可横空冒出个跟自个兄弟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郁金莫名相像的陌生人,任谁都没法接受。
      “没事儿啊,行昭,没事儿,”他挪挪屁股,抬手攀着裴行昭肩膀,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不是郁闻辞,咱就再找嘛!咱找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会儿。十年,二十年,我就是把这地球翻个底朝天,总有一天也帮你把郁金找回来,行不行?”

      裴行昭把脸埋在林叙白肩窝,很用力、很艰难地喘气。没过一会儿,林叙白感到自己衣服都湿透了。

      深夜,云鼎公馆——

      风钻进半开的窗户,纱帘被掀着轻舞,床头柜的玻璃高筒花瓶里插有几枝浅蓝色的小飞燕。
      郁闻辞双眼紧闭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秀气的五官糊成一团,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黑色的睡衣袖子被他蹭得缩上去一截,露出右腕那道触目惊心的褐色疤痕。
      好好的皮肉很突兀地皱紧又凸起,歪歪扭扭地攀爬,像只长了许多只脚的丑陋蜈蚣。

      “郁金,你这个骗子,人渣,上不了台面的穷光蛋!你还他妈的有脸回来??!滚!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恍惚中,他看到裴行昭的两颗眼球都气红了。那个总是风光无限的漂亮男孩憔悴了好多,瞪着一双泪眼,浑身发抖地站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行昭,你、你听我说......”他伸出手想去抓他,可无论他怎么使劲,两条胳膊都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像被人抽干了骨头。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有难处,我、我真的解释不了......”他语无伦次地急道,头脑阵阵发昏,压根没法集中精力辨清眼前的处境。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裴行昭大喝一声,猛地从背后抽出把闪着寒光的东西,晃得他睁不开眼。

      “呃......”
      郁闻辞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他感到胸口撕心裂肺地痛,低下头一看才发现那把锋利的小刀被裴行昭两手握着,用尽力气插进自己皮肉里。
      暗红色的血汩汩涌出,比痛更难以忍受的是无边无际的冷。

      “你该死......”
      “玩弄人心的王八蛋,你该死!!”
      裴行昭“唰”地把刀用力抽出,血花飞溅,郁闻辞浑身瘫软着倒向地面。
      “我不是......”
      “行昭......”

      睡梦中的郁闻辞一脸痛苦,梦呓不断,额角冷汗涔涔,刘海一绺一绺地黏在皮肤上。

      “行昭!”
      他猛地睁眼,慌慌张张地从床上坐起,动静太大,震亮了床头的钟表——
      凌晨三点。

      他深叹了口气,疲惫地揉按太阳穴。这样的梦,十年来断断续续就没停过,刀刃刺穿血肉的撕裂感太真实,他感觉胸口这会儿还疼得厉害。

      裴行昭。

      想起白天和裴行昭的几番交手,郁闻辞的喉咙顿时像塞了团浸湿的棉花,堵得他呼吸困难。对方发疯般质问的语气,失望的眼神,还有那句傲慢的“出钱更多”,让他不堪回想。

      郁闻辞慢吞吞地掀开被子下地,视线落在花瓶边的相框上。两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孩紧紧挨着,眼睛清亮,每人都笑得温柔又明快。

      他拿过照片,怔神般摸了又摸,指腹停在裴行昭的脸上,一直锋利的眼睛蒙上层柔和的光。
      裴行昭穿了套银色西装,佩戴的那枚蓝宝石领花衬得他像童话故事里被爱和财富包围的矜贵王子,生来就该无病无痛,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十年。

      裴行昭还是裴行昭,大多数时候情绪稳定、偶尔任性的性子一点没变,可他已经回不去了。那个险些被一群男人玷污,狠心割腕才侥幸脱身,又因耽误了治疗时机而落下终身残疾的郁金,肮脏不堪的郁金,早在十年前那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冬夜就死去了。

      好事一桩。好事一桩。

      单看裴行昭提起郁金时恨得咬牙的样儿,如果浮于表面的死亡能让所有说不出的苦衷和理不清的恩怨归零,对他来说又有什么不好?

      郁金肮脏又慌话连篇,可这关他郁闻辞什么事?

      他是作为大名鼎鼎的SG集团总裁回到这座城市的,论人脉,论声望,他足以跟裴行昭比肩而立。没人知道郁金是怎么变成了郁闻辞,又是怎么有了今天,多苦多累,他从没提过,也不想提。

      他为裴行昭而来,为以新的自己能够和日思夜想的心尖上的人有新的开始而来。
      哪怕裴行昭暂时、甚至一辈子都无从知晓他的良苦用心,甚至一再给他难堪,但他不怪他。这都是他欠下的债。
      他得还。

      郁闻辞艰难地眨动双眼,心底那口深井忽然抽上一泵水,凉丝丝地堆在眼眶。

      啪嗒。
      冰凉的眼泪漫过鼻梁,在照片中、裴行昭身旁的男孩脸上洇开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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