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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世界第一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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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课上,远光灯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一个纸团在空中划过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盛钦面前。
盛钦一个激灵,脑袋从支撑的手上滑落下来,险些闪着脖子,彻底清醒了。
纸条上是没有棱角的可爱字体:“深情哥,一会儿跑□□请个假,肚子痛。”
盛钦看了这行字,眉头皱得比眼睛还粗,扭过头,对李圆圆做口型:“还痛??”
李圆圆一脸无辜地点头。
“看在你叫我外号的份上,破例准了,下次记得写全称。”
盛钦外号“世界第一深情”,他自己取的。据说是他做梦的时候梦到有人如此唤他,觉得此乃天意,第二天就把所有社交软件的昵称改成此名,并要求朋友们改口,哪怕因此收获了大量“你有病吧”的亲切问候也毫不气馁。
“世界第一深情,说的完全是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发小姜斯沅评价:“你还记得这个月你换了几个喜欢的女生么?
盛钦撇撇嘴,强词夺理道:“我那是好感,和真正的喜欢有区别,不作数的。”
“鬼才信你。”
盛钦举起一根手指:“我对天发誓,若所言有假,我遭天打雷劈……”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隆隆的雷声,教室一瞬间漆黑一片。
姜斯沅打开台灯,温暖的光晕照亮了他的侧脸和盛钦的身影——他正趴在桌上瑟瑟发抖,嘴里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老天爷我错了。”
“……”
姜斯沅伸手拉他,纹丝不动。
“今天班群里不是发了停电通知吗?你忘了?”
盛钦长舒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正撞见陈博闻台灯下阴森可怖的脸。
窗外天色昏黑,下着大雨,这张脸在冷光灯斜射下呈现出诡异的惨白,衬着深陷的眼窝和眼底的青灰,像极了死了三天的男尸。
“妈呀,有鬼!”
周彤毫不客气地笑出了鹅叫,感染力太强,传染了周围一圈人。
姜斯沅也在笑,笑意却未深入眼底,时不时转头看向某处。
“四块。”忽然身后有人叫他。
姜斯沅仰头,看到方恪被光晕照亮的脸。光线似乎格外偏爱他,哪怕是以如此刁钻的角度打光,他依然是好看的,低垂的眸中映着隐约闪烁的灯火。
“你在找我吗,四块?”
姜斯沅送他干脆利落的一个白眼:自作多情。
盛钦:“你怎么过来了?“
方恪:“我没带灯,借一下你……们的光。”
姜斯沅环顾四周,陈博闻桌上摆着一架功率颇足的大灯,把周围几个座位都照得亮亮堂堂。
“你把这盏拿走吧。”他说。
方恪垂眸看他手里的灯,没有去拿:“那你怎么办?”
姜斯沅指指同桌:“这不,有他这个光明使者在呢。”
方恪岿然不动,姜斯沅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窝火——好像他非要上赶着送这个人情,而人家根本不需要。他的脸色沉了下去:“算了,爱要不要。”
他这句话说完,方恪却伸出手,避开他的手指,捏住台灯的颈部,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我觉得方同学应该是更喜欢我这个大灯的光。”是陈博闻。
“方同学,喜欢你就坐过来呗。”
停电打断了所有的课程计划,成功让学校回到了它最朴实的意义:托管未成年人类。36班的四十多个同学已然化身四十多只鸭子,没人能在这种难得一遇的境况下平心静气地写作业——哪怕林婧仪也不例外,她被同桌周彤以“伤眼睛”为由合上了练习册,被连哄带骗地加入了他们的国王游戏。
周彤抽到了国王,高兴得张牙舞爪:“我早就想好了!请三号描述自己的理想型。“
盛钦翻开牌,大家都以为他又要发表自己“第一深情”的言论,没想到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认真的女生挺有魅力的。”
看众人一脸明显的不相信,盛钦挠挠头,赌气般宣告:“算了,跟你们说不清楚。总之这次,我一定向你们证明什么是‘世界第一深情’。”
又一轮抽数字,林婧仪抽到国王,她没想好问题,举着牌一动不动地思考了半天,众爱卿纷纷献计,林婧仪在里面艰难地挑了一个不违反校规校纪的:“请五号分享一段最不愿提起的经历。”
周彤插嘴道:“要认真回答哦,只要我们其中有人觉得不合格就要重新说!”
方恪:“我是五号。”
“那我就讲一段小时候的故事吧。”
昏暗的老房子没有开灯,灰扑扑的,像褪了色的老照片,只有少许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在地面,映出屋内两人争执的影子。
与其争执,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暴力。女人衣衫凌乱地倚坐地上,平日精心打理的头发被扯乱了,狼狈地盖在脸上,她的颈上有红色的指印,眼眶通红,眼神却恶狠狠地盯着对面居高临下的男人。
“你看看你,每次都是这样,凭什么?我辛辛苦苦挣钱,供你们母子吃穿,你就用这个态度对我?边淼,你知道吗?我最恨你这幅高傲、永远看不起我的态度!”
皮鞋落在女人裸露的腿上,烙下尖锐而肮脏的印记,她浑身颤了一下,依然怒目而视,毫不相让:“方国伟,你个畜牲。”
这几个字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带着令人骨缝泛酸的恨意。
名叫方国伟的男人粗重地喘着气,弓下腰,用手掐住女人的下颌,正欲用力,卧室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在他分神的一瞬间里,边淼猛地抬起右臂勾住男人的后颈,以全身的力量将他掼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地面都微微震动。
“你敢动我儿子。”她一双眼睛在凌乱的发间亮得惊人,“你大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和你拼命。”
方国伟一时被慑住,竟说不出话来。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这份寂静仅仅维持了数秒,很快被低沉的咒骂声打破,接着是桌椅被撞击的闷声和金属椅腿摩擦瓷砖的尖锐噪声。
门内,方恪坐在桌前,手上还攥着破碎的玻璃杯碎片,鲜红的液体从他掌心流出来,缓缓蔓延到摆在书桌中央的《语文同步练习册》,浸染了洁白的一角。
方恪眼前一片模糊,每次眨眼,都有晶莹的泪珠滚落,砸出圆圆的深色的坑。他的鼻子完全堵了,却把呼吸放得极其轻缓,不放过门外任何一点声音。幼小的胸腔剧烈起伏,嘴唇微微颤抖。
“小恪,你听好了,呆在房间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听到没有?这是妈妈的命令!”
他耳边还盘旋着这句话。
仿佛捱过了一个世纪,门外噼里啪啦的动静终于停歇,又过了约摸半分钟,响起了沉闷的撞击声,在一片死寂的室内扩散开来,每一声都像砸在方恪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他突然冷静得可怕,捡起边淼落在房间里的手机,打开紧急呼叫,输入一个简短的号码。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举动把他和母亲拖入了更深的深渊。
“搬走之后,我被收走了手机,断了一切能与外界沟通的渠道,上课也是请家庭教师上门。不知道方国伟用的什么办法逃过了义务教育检查,我被他关在家里四年,门窗都是锁死的,某种意义上说,相当于被他囚禁了。”
他说完,许久都没有人出声。
周彤讪讪地表示:“对不起,那个,我不知道……”
“没关系。”
他把牌推到桌面正中,扫过在座各位的表情,轻轻地笑了:“好了,别替我难过了。我其实挺享受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的,不用浪费时间社交,还能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所以快点,下一局吧。”
窗外的雨依然滂沱,黑云密密实实地遮住天空,明明是午后时分,天却黑得如黎明前一般,校园里较为娇嫩的树经不住摧残相继倒伏,积水越涨越高,办公室里的老师一个个愁眉不展、唉声叹气,而学生在繁重的课业间获得了这上天馈赠的半天放松时间,恨不得在心中祈祷,好让雨下得更久一些。
陈博闻抽到了下一任国王,他没流露出多少欣喜,而是推了推镜片,面色凝重地思索一阵,道:“四号。”
还没等人应声,他又改了口:“三号吧我改成。三号和右手边第二个人十指相扣对视十秒。”
姜斯沅掀开牌,摔在桌子上:“陈博闻你有病吧?”
陈博闻看着他,似乎对抽到他毫不意外:“怎么,你不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你往后稍,方恪,你过来点。”
“喔——”
盛钦和周彤立刻开始起哄。姜斯沅的脸隐隐发烫,不禁庆幸还好台灯能照到的角度有限,替他掩盖了发红的耳朵。
他深吸一口气,挽起宽大的校服衣袖,手肘放在桌面,四指并拢,拇指微展,仿佛他不是要与人十指相扣,而是在参加什么扳手腕大赛。
两双手在黑暗中靠近,彼此相距一厘米的时候,门口响起了皮拖鞋走路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远光灯的声音:
“同学们,安静一下。”
方恪眨了下眼,再睁开时姜斯沅已经恢复了正襟危坐,仿佛刚才的距离都是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