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原谅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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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吵吵闹闹的鸭子们训练有素地安静下来，如同被齐刷刷踩住嘴巴，忐忑望向远光灯阴影下晦暗不明的脸色，连远处的雷声也屏了息，一派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远光灯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星星点点的光源，他的“光明顶”兢兢业业将这微弱的光芒反射出去，仿佛黑漆漆锅底上一点没擦净的油光。
“雨呢估计还要下一阵，需要联系家长的同学来我这打电话。”
虚惊一场。原来“当朝圣上”没有龙颜大怒，甚至心情似乎还不错！
陈博闻长舒一口气，左右看看，正要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命令，就看见姜斯沅噔地站了起来。
“你干嘛去？”
姜斯沅冲他笑了一下：“打电话。”
陈博闻眨眨眼，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诶游戏还……”姜斯沅已经跑远了。
远光灯此人和他的授课风格一样，可以用“教条”二字蔽之：他精心备课，一丝不苟地批改作业，几乎每天都是最后一个下班。但上课的时候若是有人提出另一种解法，或者质疑他思路的正确性，打断了他的固有节奏，他就会气急败坏起来，用“课后再讨论”搪塞过去。
他并不聪明，最多算普通人里比较勤奋的那个，却偏偏想在全年级脑袋最好使的学生面前维持为人师表的体面与尊严，殊不知早已被看穿实际斤两。学生们用沉默包容了一个老师兀自强撑的自尊心，虽然心有不满，却不会当面戳穿这个拙劣的谎言。
管理班级亦是如此。远光灯将学校的各项规定视若圣旨，严查自习纪律期间，由班主任轮流做“教头”巡查，别的班主任当值时抓到自己班的学生，耳提面命两句就过去了，只有远光灯对自班学生照记不误。开学查仪容仪表规范的时候，远光灯揪着班里自然卷男生的卷毛，非让他去把头发拉直了。
然而此刻，他看着讲台下阴影里一双双年轻的眼睛，记忆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一个极其相似的时刻。
“我高中也遇到过停电，我的班主任张冬梅老师——你们不认识——在班里做了一件事，我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我也想给你们留下这样一个美好的记忆。
在你们毕业很久很久之后，提起高中，能想到今天，是笑着的。”
台下有人问：“老师，到底是什么事啊？”
“咱们来一场黑灯音乐会。”
话音刚落，黑暗中爆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对一群小城市长大的少年，这是他们能想象到在钢筋水泥围成的教室里最自由的时刻。
远光灯用小蜜蜂对着手机的音响，组成简易的扬声器，吸引了大批争先恐后的歌手报名。姜斯沅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幕，都还记那些得台下整齐摇晃的点点光束，记不清歌词却真情实感的合唱，以及班主任远光灯最后那首撕心裂肺的《海阔天空》。
“原谅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在激情澎湃的旋律中，将少年心里滚烫的梦想放歌到最大声。
那时的他是如此相信，相信自己，也相信未来，像只雏鹰默默积蓄羽毛，只待有一天羽翼丰满，凭好风借力，便可翱翔青云，在向往的领域闯出一番名堂来。
少年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第一次月考结束，36班乱成了一锅粥：学霸为最后一道大题争得脸红脖子粗，气氛担当热火朝天地辩论谁的假期安排更有新意，也不乏倒霉蛋垂头耷脑，已经想好了收假后的死法。
放眼整个教室，只有两个人在默默地收拾东西。陆志强揉着校服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方恪，你国庆有什么安排？”
“旅行。”
“啊，去哪里？”
这时候远光灯踱进教室，宣布了一个让全班晴天霹雳的消息：国庆只放三天假。班里顿时哀鸿遍野。
仔细想来，若干年后他们走入职场，能够对单休和加班接受良好，甚至为没有利用假期提升自己而愧疚，还要感谢学校的潜移默化。可惜这时他们还什么都不懂。
远光灯恢复了平日不近人情的样子，横眉冷对：“都是高二的学生了，还想玩？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玩的时候，楼下其他班的同学都卯着劲想超过你们？”
说完了，他挥挥手让林婧仪下发作业清单，讲了些例行公事的注意事项，便宣布放假。
一片嘈杂中，盛钦问姜斯沅假期什么安排，姜斯沅用双手的拇指挑了挑肩上的书包背带。
盛钦哀嚎：“图书馆？姜老大，你放假还要卷我们！”
姜斯沅被逗笑了：“不是……”话没说完，有人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肩。
“走了，四块，妈妈们在外面等。”是方恪。
姜斯沅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膛的振动，这振动像是带着电，电流沿着他的胳膊传到他的肩颈，一阵酥麻。他扒了扒方恪的手，想把他胳膊扯下来，后者却搂得更加用力。
姜斯沅没辙，只好任他挂在自己身上，和朋友们挥手告别。
他们出门后，周彤缓缓抬起头，她眼睛眯了起来，笑得荡漾：“我想好了，这个假期就写他们的同人文了。”
可惜她的“重大决定”没有得到捧场。林婧仪依然伏在桌前奋笔疾书，恍若未闻，陈博闻依依不舍地和他的漫画书告别，只有盛钦拧着眉抓抓脑壳：“同人文是什么玩意儿？”
周彤切了一声：没有一个解风情的。
旅行的起因其实是多年前姜爸留下的遗言，那时候他身上插满管子，被推上救护车，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止，艰难地摘下氧气面罩，示意姜胜萍倾耳过来。救护车上只能有一名家属，十三四岁的姜斯沅哭得泪眼模糊，被邻居阿姨牢牢抱住，只能望着白色箱车疾驰而去的背影。那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那天在姜爸究竟说了什么，姜胜萍决口不肯谈起，姜斯沅也不想触及她的伤心事，就这么在母子俩心照不宣地三缄其口下变成了一个秘密，然而在几天前，被姜胜萍主动提了起来。
那天是个艳阳天，姜胜萍将被子拿去外面晾晒，顺便敲了边淼的门。边淼正得了消息，兴致勃勃地告诉她过几天有大师会在礼市讲茶布道，她要去参加。
“礼市？那么远你也要去呐？”
“哎呀姐姐，坐飞机很快的，两三个小时就到了。”边淼不以为意，而姜胜萍闻言若有所思。
姜斯沅和方恪走出校门，姜胜萍的车已经停在门口。
“妈——”姜斯沅扑上去，给他妈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愿意带两个二级囚犯出门放风！”
姜胜萍笑弯了眉眼。边淼在一旁问：“谁是一级囚犯？”
“高三生啊。”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继而相视一笑。
姜胜萍打断他们：“好了好了，书包撂后备箱就行。行李我和你边阿姨都收拾好了，咱们不回家，直接出发。”
“母亲大人万岁！”
姜斯沅是第一次坐飞机。晚霞时分，钢铁巨鸟自跑道升起，巨大的失重感来袭，姜斯沅一下抓紧了两侧的扶手，拿出坐跳楼机的架势严阵以待。
“方恪！”
在飞机的轰鸣声中，方恪将头凑过去，读他的口型：“怎么了？”
“我听不见声音了！”
方恪笑了一下，说：“吞口水。”
“什么？”
方恪从未感觉两人如此错频，他在出演《The Other Sister》，而对方在《心之形》片场。
方恪伸出双手，放在姜斯沅双耳前，指尖碰到微凉的皮肤时，感受到姜斯沅轻微的颤抖。他顿了顿，不容置疑地加重了触感：“四块，咬牙。”
姜斯沅垂眸，长长的睫毛如蝶翼翕动，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他说话，再度抬眼时有些惊奇：“哦？能听见了！”
方恪递上一瓶水，告诉他：“耳朵涨的时候就喝一口。”
飞机进入平流层，姜斯沅又被橘红向深蓝过渡的云层吸引去了注意力，他趴在玻璃小窗边，小声地叫方恪的名字：
“方恪。”
“怎么了？”
“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和现在很像。”
“你搬走的那天，也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梦到你骑着一匹马，那马有翅膀，会飞，载着你越飞越高，一直飞到云彩的上空，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你可能不会回来了。”
方恪启唇想说些什么，但姜斯沅把一根手指竖在他唇边：“嘘，不要解释。”
姜斯沅看向窗外，晚霞映在他的脸上，泛起浅淡的粉色：“过去的那些，就让它过去吧。”[ 不是吧，说好一辈子不原谅呢？怎么快就释怀啦？]
抵达的时候礼市已是深夜，莹白的月亮洒下微弱的光，映出远山影影绰绰的轮廓。
“什么？预约的房间没有了？”
“非常抱歉女士，酒店的系统出了问题，现在只剩两间大床房了。”
边淼看看后面脑袋凑在一起的两个少年：“你们睡一张大床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原谅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