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道》苗寨幺叔

10、烽火照主粮之小麦的硝烟

　　《粮道》10
　　第二卷 卫道与悟道
　　第四章 烽火照主粮
　　10 小麦的硝烟

　　河南许昌的麦收刚过，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场院里的麦秸堆得像一座座金色的小山。张麦囤蹲在新收的麦堆前，粗糙的手指掐开一粒饱满的麦粒，淀粉的白皙在阳光下泛着瓷器般的光泽。收音机里正声嘶力竭地喊着："芝加哥小麦期货突破12美元/蒲式耳，创三十年新高！国际资本大举做多，全球粮价持续攀升！"

　　"听见没？"张麦囤把收音机往麦堆上一放，对正在用簸箕扬麦壳的媳妇翠兰说，"国际价涨疯了，咱这麦，咋也得卖个好价钱。今年总算能过个宽裕年了。"

　　翠兰手里的簸箕不停扬起落下，金黄的麦壳在阳光里翻飞，像一群惊慌的蝴蝶。"前天收购点的老李来说，今年地头价一块零五分，比去年就多两毛。"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就这点涨幅，还不够买化肥的。"

　　"两毛？"张麦囤猛地站起来，脚下的麦秸发出断裂的脆响，"新闻里说国际价三年涨了四倍，咱这麦就多两毛？当咱是傻子糊弄呢？"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滑落，在麦堆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此刻的郑州粮食批发市场，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交易大厅里电子屏红得刺眼，几个穿着考究西装的人正围着实时行情屏低声交谈。屏幕上，国产小麦现货价稳稳地停在1.05元，而芝加哥期货的红色曲线还在疯狂上窜。

　　"嘉吉那边传来的消息，"一个瘦高个敲着键盘，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们在期货市场放出'澳大利亚干旱、乌克兰减产'的消息，把价格拉起来了。这一招屡试不爽。"

　　旁边的胖子悠闲地晃着茶杯："咱们按兵不动，让中间商继续压价。等农民急着出手，咱再以'保护价'收——这差价，够赚两成。"他抿了口茶，"这些农民啊，永远看不懂市场的游戏规则。"

　　他们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中国小麦主产区地图，河南、山东、河北被标上了密密麻麻的红点——那是他们布下的收购点，每个点都挂着"诚信收购"的牌子，底下却藏着统一的压价标准。

　　张麦囤没等来涨价，却等来了更糟的消息。

　　三天后，镇收购点的老李带着个穿皮夹克的年轻人来到麦场。年轻人一下车就皱着眉用手帕捂住鼻子，仿佛受不了麦场的尘土。

　　"这是省粮食局介绍的收购商，王经理。"老李赔着笑脸介绍。

　　王经理捏着张麦囤的麦子，眉头皱成个疙瘩："这麦杂质超标，按二等收，九毛八一斤。"

　　"不可能！"张麦囤急了，声音都在发抖，"俺这麦扬了三遍，晒得冒白烟，咋就杂质超标？"他抓过年轻人手里的麦样，往地上一撒，"你自己看，有半粒沙子不？"

　　王经理掏出香烟，老李赶紧递上火："老张，这是王经理，人家是按'国际标准'验的——进口麦杂质率0.5%，咱这得按1%算，差一点就降等。"

　　张麦囤看着王经理吞云吐雾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啥国际标准？就是想压价！"他往麦堆上一坐，声音斩钉截铁，"低于一块一，一粒不卖！这可是俺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

　　王经理冷笑一声，转身要走："老李，告诉他，明天要是还这价，我们就去邻村收了——那边的麦农可比他懂'行情'。"

　　翠兰拽了拽张麦囤的胳膊："他爹，要不...就按九毛八卖了吧？再放着天要下雨，麦就潮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村里已经有两户人家按这价卖了，说'能落袋为安就不错'。"

　　张麦囤没动，望着远处金黄的麦田。去年秋播时，他跟儿子说："多种半亩麦，明年给你攒够大学学费。"那时儿子眼里闪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学的校门。现在看来，这点差价，够儿子买两本教材就不错了。

　　这时，北京中储粮总部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中储粮河南分公司总经理赵长河指着大屏幕上的数据曲线，"外资通过控制中间商，在基层“有系统地”压价。许昌、周口、商丘，这几个主产区的收购价都被压低了15%以上。"

　　屏幕上，一条代表国际期货价格的红色曲线陡峭上升，而代表国内收购价的绿色曲线却几乎持平，两条线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

　　"他们在期货市场制造恐慌，在现货市场打压价格。"赵长河继续说，"等农民被迫低价卖粮，他们再出手收购。这套把戏，跟在大豆上用的如出一辙。"

　　一位年轻的分析师补充道："我们监测到，最近三个月，外资在郑州商品交易所的小麦期货头寸增加了200%。他们这是要双线作战，既要控制现货，又要影响期货。"

　　"绝不能让历史重演！"赵长河一拳砸在桌上，"立即启动小麦临时收储预案，在全省设置200个收购点，按保护价收购，一等麦一块一毛八，二等一块一毛五，当场结算，不打白条！"

　　张麦囤正在麦场守夜。

　　夜里十一点，手机突然响了，是在县城粮站工作的远房侄子打来的："叔，别卖麦！中储粮明天要在县里开收购点，按国家保护价一块一毛八收，敞开收！"

　　"中储粮？"张麦囤的声音发颤，"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侄子在那头压低声音，"听说上面发现外资在炒期货压地头价，专门派来的'国家队'，就为了不让咱农民吃亏！"

　　挂了电话，张麦囤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狠狠搓了搓——我就说，国家不能不管！

　　第二天一早，中储粮的收购点果然在县城中学的操场上开设起来。绿色的帐篷前挂着"国家临时收储小麦"的横幅，崭新的电子磅秤闪着金属光泽。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给农民发号，喇叭里反复播放："一等麦1.18元/斤，二等1.15元，当场结算，不打白条！"

　　张麦囤拉着满满一车麦赶到时，队伍已经排了大半圈。他来时看见王经理带着人站在街角，脸色铁青——他们的收购点前，空无一人。

　　"大爷，您这麦子真不错！"验质员是个戴眼镜的姑娘，她把张麦囤的麦样放在检测仪上，"水分12.5%，杂质0.8%，一等！"她在单子上写下1.18元，笑着说，"您这种麦的手艺，比国标还高呢。"

　　过磅时，张麦囤盯着电子屏上的数字："1280斤，没错吧？"

　　"错不了。"姑娘指着屏幕，"1280乘1.18，总共1510.4元。"

　　接过厚厚一沓现金的那一刻，张麦囤的手突然抖了起来——这比王经理给的价多了256块，够给儿子买个新书包，再买两袋好化肥，还能给媳妇扯块做衣裳的布。

　　"听说中储粮这次带了十个亿来收麦，管够！"旁边有人兴奋地说。
　　还有人骂："那些黑心中间商想坑咱，没门！"

　　张麦囤走出中学操场，往街角看，王经理他们已经开车走了，车后扬起的尘土里，似乎还能闻到失败的味道。

　　在中储粮的临时指挥部里，赵长河正对着电话汇报：

　　"报告总部，河南片区首日收购超5000吨，价格稳定在保护价以上...对，外资收购点已经开始撤了。"他挂了电话，望着窗外排队的农民，拿起桌上的《小麦市场监测报告》，上面写着："截至2007年6月，国际粮商通过中间商控制的基层收购点，已低价收购小麦80万吨，企图复制大豆模式。"

　　"想复制？没那么容易。"他在报告上签下名字，"主粮的场子，咱自己镇！"

　　陈望道正在给"铁角豆"做扩繁试验。

　　助手小周拿着报纸进来，头版就是"中储粮启动小麦临时收储"的新闻，配着农民排队卖粮的照片。

　　"陈老，您看！"小周指着照片里的张麦囤，"这大爷笑得多开心。"

　　陈望道戴上老花镜，看见照片里的麦堆，突然想起王福顺的豆种缸。他拿起电话，拨给黑龙江："福顺老哥，河南的麦子保住了！咱的大豆也别急，国家不会让它一直受委屈...对，种子你得看好，总有翻身的那天。"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着南繁基地的试验田。刚种下的小麦苗顶着露珠，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无数双攥紧的拳头。

　　而在加州大学的图书馆，陈砺石正对着电脑屏幕出神。

　　屏幕上显示着中储粮的收储数据，中国小麦进口量在2007年不升反降，牢牢稳住了98%的自给率。他调出国际粮商的期货持仓报告，发现他们在小麦期货上的多头头寸正在平仓——显然，中储粮的出手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这才是正确的打法。"他在笔记本上写下，"用国家力量对冲资本炒作，守住主粮底线。这就像下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能跟着别人的节奏走。"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那包"油金豆"种子上，他突然有种冲动，想立刻回国，回到那片需要守护的土地。

　　张麦囤把卖麦的钱存进了银行，存折上的数字像颗定心丸。

　　他给在省城上学的儿子打电话时，特意提高了声音："你在学校好好学，家里的麦，国家给咱兜着呢！"

　　电话那头，儿子笑着说："爸，我们老师说了，粮食安全是最大的安全，以后我也要学农业，回来帮你种麦！"

　　张麦囤挂了电话，蹲在新翻的麦茬地里，抓起一把黑土。土腥味混着阳光的味道，让他心里踏实得很。他知道，这场仗还没打完，但只要国家在，土地在，希望就还在——就像这麦茬，看着不起眼，却藏着来年的丰收。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麦田。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第一场战役已经打响，而更激烈的较量，还在后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