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鸣时偷吻你》雾栖汀

4、笔记里的暖意与心照不宣的约定

　　谢晚舟的眼神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眼尾轻轻上挑，像刚从冰窖拎出的细冰刺，轻轻扎在顾云舒心尖——不深，却让凉意顺着血管蔓延，缠得人浑身发僵。他扭头就走的背影挺得笔直，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硬生生把周浩然手里那张印满烤串的宣传单衬得像场滑稽戏。“周末补课，没空。”顾云舒硬邦邦甩下这话，视线都不敢往周浩然脸上瞟，生怕撞见他耷拉的嘴角，拽着林星辰就扎进了做操的队伍。
　　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的旋律震得耳朵嗡嗡响，周围同学整齐划一的动作衬得她手脚僵硬，可她却觉得四周静得可怕，心里缠成了一团乱麻。谢晚舟到底什么意思？上周图书馆那瓶柠檬汽水的冰凉触感还凝在手心，甜丝丝的气泡味仿佛还留着舌尖，可他刚才的眼神又冷得能冻住呼吸。难道他觉得她天生招蜂引蝶？明明已经斩钉截铁拒绝了周浩然，怎么还是让他误会了？这份七上八下的纠结像藤蔓似的缠在心上，一路拖到了周三的物理竞赛选拔。
　　考场里静得只剩笔尖划纸的沙沙声，还有她越来越响的心跳，咚咚咚撞得胸口发闷。试卷刚发下来，顾云舒扫了一眼就懵了——题目比所有模拟题都难出不止一个档次，“麦克斯韦方程组的应用”“量子力学基础模型”这些术语，她只在推荐书单上惊鸿一瞥，光啃懂题意就得反复琢磨。斜前方的谢晚舟背挺得笔直，握笔的手稳得不像话，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又快又匀，不到一小时就做完主观题，低头检查时神情从容，跟她抓耳挠腮、对着电磁感应题半天写不出一个公式的狼狈样，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谢晚舟已经放下笔，双手交叉搁在桌上，目光平静地扫过试卷，显然胸有成竹。又过十分钟，他起身交卷了。经过她身边时带起一阵小风，裹挟着他身上淡淡的柠檬洗衣液味道。顾云舒赶紧埋着头，死死盯着卷子上那道空白大题，连眼皮都不敢抬——所有的不自量力、所有的努力，在他平静的目光下都暴露无遗，显得格外可笑。
　　交卷铃一响，顾云舒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考场。林星辰早等在门口，一看她蔫蔫的模样就懂了，赶紧搂住她的肩：“没事没事，本来就是凑个数，重在参与！你一个文科生敢跟理科大神抢名额，已经超勇敢了！”顾云舒勉强扯了扯嘴角，没吭声。她知道自己是“重在参与”，可试卷上大片的空白、磕磕绊绊的答案，明晃晃地昭示着她和谢晚舟的差距——那何止是几道物理题的距离，简直是天赋与领域的鸿沟，他站在山顶，而她还在山脚下徘徊。
　　周五下午，物理竞赛红榜贴在了教学楼一楼公告栏，围得水泄不通。顾云舒远远站在人群外，踮着脚往里瞟。榜首赫然写着“谢晚舟”三个字，后面跟着的分数让她咋舌——满分150分，他考了148分，比第二名高出12分，妥妥的断层第一。她深吸一口气，顺着名单往下找，前50名没有，100名开外也没有，直到最后一个名字，也没看见“顾云舒”。意料之中的落选，让她反倒比考完那天平静了些，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东西。
　　周末，顾云舒不想在家待着——爸妈要是问起竞赛结果，她实在不知怎么回答。干脆揣上政治、历史课本和笔记本，直奔市图书馆。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梳理心绪，顺便补一补因备赛落下的笔记。习惯性走向二楼靠窗的老位置——那是谢晚舟常坐的地方，也是上次“偶遇”他的地方，走到半路，却见那儿已经坐了人。
　　是谢晚舟。
　　他还戴着那副白色有线耳机，面前摊开的却不是砖头厚的竞赛书，而是本《The Great Gatsby》的英文原版小说，封面已经有些磨损。鎏金般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光影，柔和了他平时紧抿的嘴角和冷硬的下颌线，连微微垂着的眼睫，都染着一层暖光。
　　顾云舒的脚步顿住了。过去？还是换地方？万一他不想看见她呢？可脚像被钉在了原地，挪不动半步。正犹豫着，谢晚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目光撞上的瞬间，他微微愣了一下，黑亮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半秒，扫过她怀里的政治笔记和历史课本，然后，几不可查地朝旁边的空位偏了偏头——幅度小得像只是脖子酸了动了动。
　　可顾云舒的心却漏跳了一拍。他这是让她坐过去？她几乎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小心得像怕惊动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没说话，目光重新落回小说，手指翻过一页，仿佛刚才的示意只是她的错觉。
　　顾云舒也不敢吱声，默默掏出笔记本、课本和笔，摊开在桌面，开始补政治笔记。图书馆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微弱嗡鸣，只有翻书页的沙沙声偶尔响起。她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呼吸，还有旁边他平稳绵长的气息——一呼一吸，带着规律的节奏，两种频率在安静的空间里，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她强迫自己专注在“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知识点上，可眼角的余光却总忍不住往旁边瞟：他翻书时带起的微风拂过脸颊，裹着淡淡的墨香；他偶尔看到有趣的段落，嘴角会勾起浅浅的弧度，快得稍纵即逝；他放在桌上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干净，偶尔会轻轻敲击桌面，像是在跟着心里的节奏打拍子……
　　时间在静默中慢慢流淌。
　　顾云舒被“辛亥革命的历史意义”和“新文化运动的时间线”搞得心烦——这两个知识点她总记混，合上书揉了揉太阳穴。目光不经意扫过谢晚舟手边，那儿放着一本深蓝色磨砂封皮的笔记本，边角被摩挲得微微卷起，上面印着个小小的、褪色的质能方程符号E=mc??，看着有些年头了。
　　谢晚舟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视线从书本上抬起来，在笔记本上停了两秒。然后，他伸出手拿起本子，什么也没说，直接推到了她面前的桌面，动作自然得像在递一支笔。
　　顾云舒愣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看笔记本，又看看他。他依旧低着头看小说，侧脸线条安静流畅，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刚才推本子的不是他。
　　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碰到笔记本微凉的封皮，心里有点忐忑。轻轻翻开第一页，里面不是普通的课堂笔记，而是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物理竞赛知识点梳理和经典题型详解。笔迹是他特有的风格——略带潦草却遒劲有力，力学部分用红笔标注重点，电磁学用蓝笔，光学用绿笔，连最难的波动光学都画了简化光路图，旁边还写着“记住这个模型，3类题型通用”的小字。这比他之前在草稿纸上随手写的提示详尽太多、系统太多，简直是物理竞赛的“独门秘籍”。
　　酸意混着暖意漫上心头，像含了颗柠檬糖，酸涩里裹着甜。顾云舒的眼眶有点发热——她落选的失落、努力后的无力，他都看在了眼里。他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却用这种最沉默也最真诚的方式，给了她无声的安慰与指引。
　　她抬起头想再说声“谢谢”，可他似乎完全沉浸在小说里，对她的注视毫无所觉。顾云舒握紧笔记本，低下头，用气音小声说：“谢谢。”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几乎要被空调声盖过去。
　　她不确定他听没听见。他没回应，手指依旧停在书页上，只是翻书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翻。
　　顾云舒不再打扰他，开始认真翻看笔记。里面很多内容对她来说依旧深奥，可有了他系统的梳理和清晰的标注，不再是完全看不懂的天书。她拿出自己的本子，摘抄基础概念和公式，一边抄一边默念，努力记住。
　　阳光慢慢西斜，从鎏金变成暖橙，把阅览室染成一片温柔的暖色。期间，手机在书包里震了一下，嗡嗡的震动声在安静中格外突兀。她心里一惊，赶紧掏出来看——是周浩然发来的短信：“云舒，下周末市里有ACG漫展，我抢了两张VIP票，有你喜欢的coser‘星河’登台，一起去呗？看完还能吃旁边的日料！”
　　顾云舒下意识皱起眉，指尖飞快敲下“没空”两个字，连标点都没加就发送了。然后立刻把手机调静音，塞进书包最底层的侧袋，还下意识按了按，生怕它再突然震动。
　　做完这一切，她有点心虚地瞟了眼谢晚舟。他还在看小说，眉头舒展，神色平静，似乎对她的小动作毫无兴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顾云舒松了口气，心里却涌起一丝莫名的失落——他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可当她再次沉下心看笔记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嗤——”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树叶，却清晰地钻进耳朵里。顾云舒猛地转头，看向谢晚舟。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合上了小说，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弧——快得像错觉，转瞬就消失了。
　　他在笑什么？笑周浩然死缠烂打？还是笑她刚才如临大敌回短信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顾云舒的脸颊瞬间发烫，从脸颊蔓延到耳尖，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好奇得要命却不敢问，只能硬生生把疑问咽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重新低下头看笔记，可心跳却越来越快。
　　直到夕阳余晖把整个阅览室染成暖金色，谢晚舟才慢悠悠合上小说，开始收拾东西。他把小说放进黑色背包，耳机线缠好放进笔袋，动作从容不迫。顾云舒也赶紧合上笔记本和课本，塞进书包，动作比平时快了不少，生怕落后他一步。
　　两人再次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这回，谢晚舟没走向小卖部买汽水，只是站在台阶上，微微侧着身，像是在等她。
　　顾云舒快步走到他身边，两人默契地往家属院走。沉默依旧，却不再冰冷压抑，流淌着一种微妙的平和。傍晚的风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吹在身上暖洋洋的。两人并肩走着，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偶尔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避开。
　　走到家属院门口，眼看要分头走向各自的单元楼，谢晚舟忽然停下脚步。
　　顾云舒也跟着停下，疑惑地看向他，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冷硬，也没有了嘲弄，只剩淡淡的平和。开口时，声音在晚风里显得格外清淡：“笔记，下周末还我。”
　　顾云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那本深蓝色笔记，赶紧用力点头：“好！我一定好好保管，下周末准时还你！”
　　他轻轻应了声“嗯”，没有多余的话，转身走进自家单元楼，背影很快消失在楼道口。
　　顾云舒站在原地，怀里抱着还带着微凉触感的笔记本，反复咀嚼着那句话。“笔记，下周末还我。”这哪里是简单的交代，分明是心照不宣的约定——一个不用明说、彼此都懂的，下周末再见的约定。
　　她抱着书包往家走，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点点上扬，从浅浅的弧度到弯起眼睛。落选的郁闷、周浩然带来的烦扰、之前所有的纠结不安，都在这个暖金色的傍晚，被这句平淡的约定轻轻吹散了。
　　低头看向怀里的深蓝色笔记本，指尖摩挲着封皮上褪色的公式，心里暖洋洋的，像揣了一颗小小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