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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态园的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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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去生态园那天,苏城飘着毛毛雨。空气里混着湿漉漉的泥土和青草味儿,大巴车晃晃悠悠开出城,窗外的高楼慢慢被一片片的绿给代替了。
顾云舒缩在靠窗的座位,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子。旁边坐着林星辰——这闺蜜听说这次“两家旅行”后,死皮赖脸让顾云舒求爸妈带上她,美其名曰“需要我这个电灯泡照亮某些人的暧昧”。
“我说,”林星辰凑过来,压着嗓子,“你昨晚又没睡好吧?黑眼圈快垂到胸口了。”
顾云舒瞪她一眼,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前排飘。
谢晚舟坐在斜前方靠过道的位置,戴着黑色耳机,正低头看手机。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侧脸在车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特别清晰。图书馆那事儿之后,他俩还没单独说过话。
“紧张啥,”林星辰笑得贼兮兮,“不就是睡一个屋嘛。谢晚舟那种人,就算你脱光了站他面前,他可能都会先帮你把衣服捡起来,然后问你体温多少度。”
“林星辰!”顾云舒羞得要去捂她的嘴。
前排的谢晚舟好像听见动静了,微微侧头瞥了她们一眼。顾云舒瞬间僵住,手停在半空。他却只是淡淡扫过,又转回头去,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晃晃悠悠俩小时,大巴终于到了生态园度假酒店。雨停了,天蓝得像被水洗过。
办入住的时候,顾云舒的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死死盯着前台姑娘敲键盘的手指头,感觉那是在敲她命运的丧钟。
“顾先生李女士,周女士谢先生,你们的家庭套房在八楼,812。”前台小姐笑盈盈递出两张房卡,“还有一间大床房在九楼,906。这是房卡。”
顾云舒屏住呼吸。
李婉接过房卡,特别自然地转身,把其中一张塞进顾云舒手里:“舒舒,你和晚舟住906。我们四个住套房,晚上可能要打牌,怕吵着你们学习。”
她说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天经地义,好像让高中男生女生同住一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顾云舒捏着那张薄薄的房卡,指尖冰凉。她偷偷瞄谢晚舟——他正从他妈手里接过另一张房卡,脸上没啥表情,只是接过的时候,抬眼看了她一下。
那眼神平静得很,平静得让她更心慌了。
“走了走了,先上去放东西。”谢爸爸招呼着,“晚舟,照顾好云舒。”
“嗯。”谢晚舟应了声,拎起自己的背包,又特别自然地伸手接过了顾云舒手里那个看着有点沉的旅行袋。
顾云舒想说不用,但他已经转身往电梯走了。她只好小跑着跟上。
电梯里就他们俩。镜面墙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他挺瘦,她站他旁边,显得特别小只。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电梯运行的嗡嗡声。
顾云舒盯着不断往上跳的数字:3、4、5……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数字一块儿往上蹿。
“叮”一声,九楼到了。
走廊铺着厚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干干净净。906在走廊尽头。谢晚舟刷卡开门,“嘀”一声轻响,门开了。
他推门进去,顾云舒跟在后头,心跳如擂鼓。
房间挺大,落地窗外是生态园绿油油的山景。正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双人床。雪白的床单,蓬松的枕头,在午后阳光底下看起来软得过分。
床边确实有张沙发——米白色的布艺沙发,看着挺宽,但绝对没床舒服。
顾云舒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晚舟把她的旅行袋放行李架上,环视了一圈房间,然后走到沙发前,伸手按了按坐垫,好像在试软硬。接着,他特自然地从柜子里拿出备用枕头和毯子,铺在沙发上。
“我睡这儿。”他转过身,看着还杵在门口的顾云舒,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吃米饭”。
顾云舒愣住:“可是……”
“你睡床。”他打断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晚上凉,被子盖好。”
他说这些话时没看她,侧脸在阳光里镀了层淡淡的金边。顾云舒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不是委屈,是种说不清的情绪。他总是这样,用最平淡的方式,做着最体贴的事。
“谢谢。”她小声说。
谢晚舟动作顿了顿,没回头:“收拾一下,半小时后下楼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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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在生态园的自助餐厅。家长们兴致勃勃计划下午的行程:参观温室植物园、骑车环湖、晚上还有篝火晚会。
“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去,”周晴给顾云舒夹了块排骨,“不用跟着我们。听说西区有片桂花林,现在开得正好。”
李婉也说:“是啊晚舟,带云舒去看看。星辰也一块儿,你们仨做个伴。”
林星辰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阿姨放心,我绝对不打扰他们……啊不是,我是说我绝对当好向导!”
顾云舒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
饭后,三人往西区桂花林走。十月的桂花香得醉人,金色小花簇拥在枝头,风一吹就下起细细的花雨。
林星辰果然“识相”,走了不到十分钟就捂着肚子说吃撑了要慢慢走,让顾云舒和谢晚舟先往前去。顾云舒知道她是故意的,但也拿她没辙。
于是就剩他们俩,肩并肩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桂花香浓得化不开,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
谁也没说话。
顾云舒偷偷用余光瞟他——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步子不紧不慢,目光落在前方,侧脸线条在花影里显得格外柔和。
“那个……”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沙发会不会不舒服?要不……晚上还是我睡沙发吧?”
谢晚舟脚步没停,只是偏头看了她一眼:“不用。”
“可是……”
“没有可是。”他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你是女生。”
顾云舒心跳漏了一拍。只是因为这个吗?因为她是女生,所以把床让给她?还是因为……别的?
她不敢问。
又走了一段,前面出现个小池塘,几尾锦鲤在水里悠闲游着。池塘边有木头长椅,谢晚舟走过去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顾云舒犹豫了一下,坐了过去,和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池塘水面泛着粼粼波光。远处传来游客的欢笑声,但这里安静得好像与世隔绝。
“顾云舒。”谢晚舟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她转头看他。
他却没看她,目光落在水面的涟漪上,声音很轻:“周浩然还在找你?”
顾云舒心里一紧。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这茬。
“……嗯。”她老实承认,“不过我都拒了。”
“为什么拒?”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顾云舒愣住了。为什么拒?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因为我不喜欢他?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因为你……
那些话堵在喉咙里,烫得她心口发疼。
谢晚舟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像潭水,平静无波,却又好像藏着漩涡。他看了她很久,久到顾云舒几乎要落荒而逃。
然后,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回头去。
“拒了是对的。”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高中不该分心。”
顾云舒的心沉了下去。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只是因为“高中不该分心”。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感觉眼眶有点热。
“我知道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干巴巴的。
之后的行程,顾云舒都有点魂不守舍。她机械地跟着大家参观植物园,骑自行车环湖,看着家长们兴高采烈地拍照。谢晚舟跟在她身边,话还是很少,却会在她差点撞到树枝时伸手挡一下,在她骑车落后时放慢速度等她。
他还是体贴,可顾云舒觉得,他们之间好像隔了层看不见的玻璃。
傍晚的篝火晚会特热闹。度假酒店在草坪中央点了堆巨大的篝火,游客们围坐一圈,有乐队弹唱,有人跳舞。
顾云舒被林星辰拉着坐前排,谢晚舟坐她另一侧。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明明灭灭,让他的轮廓看着有点模糊。
一位中年歌手抱着吉他唱起了老歌,旋律悠扬。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剩歌声和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唱到副歌时,歌手忽然走到观众席前,把话筒递向一个年轻人:“来,小伙子,会唱不?接下一句!”
那是个陌生男孩,红着脸接过话筒,磕磕巴巴唱了一句,引来善意的笑声。歌手又走向另一侧,这次,话筒递到了谢晚舟面前。
“这位帅哥,来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火光下,谢晚舟的脸格外清晰。顾云舒看见他微微皱眉,好像想拒绝。
但歌手特热情:“就一句!来来来!”
谢晚舟沉默了两秒,接过了话筒。
篝火噼啪作响,吉他前奏再次响起。他开口,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来,比平时低沉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又意外地好听: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
只一句。
顾云舒的呼吸停住了。那是首很老的歌,她听过。下一句是……
“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谢晚舟没唱下去,他把话筒递还给歌手,点了点头,重新坐下。整个过程面无表情,好像刚才唱歌的人不是他。
周围响起掌声和口哨声。林星辰激动地掐顾云舒胳膊:“我的天!谢晚舟居然会唱歌!还唱这么好听!”
顾云舒却怔怔地看着他。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
那句歌词……是巧合吗?
她不敢想。
晚会结束回房间,已经快十点了。家长们还在套房里打牌,打电话来说不用等他们。
顾云舒先洗了澡,换上长袖长裤睡衣——虽然热,但她实在没勇气穿短的。出来时,谢晚舟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她出来,便起身拿了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水声哗哗响起。顾云舒坐在床边,听着浴室里的动静,感觉浑身不自在。她拿出手机想分散注意力,却看到周浩然又发来消息:
「顾云舒,下周我们队和二中打友谊赛,你能来吗?我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
她烦躁地锁屏,把手机扔一边。
谢晚舟洗完澡出来时,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灰色运动裤,头发半干,发梢还滴着水。他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爽气息,是酒店提供的柠檬草味儿。
他看到顾云舒还坐在床边发呆,问:“不睡?”
“马、马上。”顾云舒慌忙掀开被子钻进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个脑袋。
谢晚舟走到沙发边,拿起毯子铺开。沙发确实不够长,他躺下时,小腿以下都悬在外面。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个姿势,关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关灯了。”他说。
“嗯。”顾云舒小声应。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顾云舒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平稳绵长。
夜越来越深,她却毫无睡意。沙发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好像也没睡着,在翻身。
“谢晚舟?”她小声试探。
“……嗯。”
“沙发是不是很不舒服?”
沉默了几秒:“还好。”
顾云舒咬咬牙,坐起身:“要不……你还是来床上睡吧。床很大,可以……可以分两边。”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黑暗中,她听到他坐起来的声音。月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他好像在看她的方向。
“不用。”他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你睡你的。”
“可是你这样根本睡不好……”顾云舒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明天还要爬山,你会没精神的。”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她听到他起身的声音。脚步声靠近,床垫另一侧微微下陷——他真的过来了。
顾云舒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死死攥着被子,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
谢晚舟在床的另一侧躺下,和她隔着至少半米距离。被子被他轻轻扯过去一角,他身上清爽的柠檬草气息淡淡飘过来。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顾云舒能听到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她怀疑他也听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他会一直沉默到天亮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顾云舒。”
“……嗯?”
“转过来。”
顾云舒怔住,下意识转过身。黑暗中,她能看到他侧躺的轮廓,面朝着她的方向。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眼睛里映出一点微弱的光。他就那样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今天那首歌,”他忽然说,“下一句是什么?”
顾云舒的呼吸一滞。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谢晚舟没说话。他只是看着她,目光在黑暗里深邃得像夜空。
然后,他伸出手——很轻很轻地,用手指碰了碰她的额头,把那缕垂下来的碎发拨到耳后。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却像火星溅在皮肤上,烫得顾云舒浑身一颤。
“睡吧。”他说,翻过身去,背对着她。
顾云舒躺在那里,额头上被触碰过的地方还在发烫。她看着他的背影,眼眶忽然就湿了。
那句歌词……他问那句歌词……
她不敢想下去,却又忍不住去想。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醒来时天已微亮。顾云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床中央,而谢晚舟……他面朝着她,还在睡。
晨光透过窗帘洒进来,照亮他安静的睡颜。他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抿着,褪去了平日的冷淡,看着竟有几分孩子气。
顾云舒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们离得很近,近得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头。
这一刻太过美好,美好得像偷来的时光。她贪婪地看着他,想把这一刻刻进记忆里。
然后,谢晚舟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顾云舒像被抓包的小偷,慌得想立刻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沿,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谢晚舟刚醒,眼神还有些迷茫。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怔了几秒,然后——顾云舒看到他耳朵红了。
他迅速坐起身,揉了揉头发,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早。”
“……早。”顾云舒把脸埋进枕头里,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煎鸡蛋。
晨光里,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但有什么东西,在这个清晨,悄然改变了。
吃早餐时,林星辰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同了。她看看顾云舒泛红的耳尖,又看看谢晚舟比平时柔和一点的侧脸,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上午的安排是爬山。生态园的后山不高,但风景很好。家长们体力不支,爬到一半就在凉亭休息了,让三个年轻人继续往上。
爬到山顶时,刚好是正午。阳光灿烂,站在观景台上可以俯瞰整个生态园,远处城市的天际线也隐约可见。
“哇——!”林星辰张开双臂迎风大喊,“太美了!”
顾云舒也走到栏杆边,深深吸了口山顶清新的空气。爬山的疲惫一扫而空,心情忽然变得很开阔。
她转头,发现谢晚舟站在她身侧,也在看远方的风景。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的侧脸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一刻,顾云舒忽然很想问他——问他昨晚为什么问那首歌,问他为什么要碰她的头发,问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在意她?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敢。她怕问了,连现在这样的距离都维持不住。
下山时,林星辰接到家里电话,说有急事让她提前回去。于是下午就只剩下顾云舒和谢晚舟两个人。
他们在山脚的咖啡馆坐了很久。谢晚舟点了杯美式,顾云舒要了热可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色,偶尔交换一两句关于咖啡和甜点的评价。
但这种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有种难得的安宁。
傍晚回到酒店,家长们说晚上要在套房自己做饭吃,让他们俩自己解决晚餐。于是两人去了酒店外的美食街,找了家小面馆。
等餐时,顾云舒的手机又震了。还是周浩然,这次发的是张照片——篮球场上他扣篮的抓拍,配文:「下周的比赛,我会好好表现。」
她皱眉,正要回复拒绝,手机却被一只手抽走了。
谢晚舟拿着她的手机,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和文字,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后,他很自然地退出聊天界面,锁屏,把手机放回她面前。
“吃饭别玩手机。”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吃面”。
顾云舒怔怔地看着他。他刚才……是吃醋了吗?还是只是觉得周浩然烦?
服务员端来了面条,热腾腾的蒸汽模糊了视线。谢晚舟把筷子递给她:“趁热吃。”
面很好吃,汤底醇厚,面条劲道。顾云舒小口吃着,偷偷抬眼看他。他吃相很好,安静又认真。
“谢晚舟。”她忽然叫他。
他抬眼:“嗯?”
“……没什么。”她还是没问出口。
他只是看着她,目光很深。然后,他拿起纸巾,很自然地伸手,擦掉了她嘴角沾到的一点汤汁。
动作自然得好像做过千百遍。
顾云舒僵在那里,感觉被擦过的地方像着了火。
“笨。”他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笑意。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生态园的路灯亮起,在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时而交错。
快到酒店时,顾云舒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她妈。
“舒舒,你和晚舟吃完饭了吗?”李婉的声音听着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和你周阿姨他们晚上想接着打牌,可能……可能要到很晚。你们俩先睡,不用等我们。”
顾云舒:“……”
挂了电话,她看向谢晚舟。他显然也听到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回到房间,昨晚那种尴尬又微妙的气氛又回来了。但好像……又有些不同。
顾云舒洗完澡出来时,谢晚舟正站在阳台上。阳台很大,摆着两张藤椅和小茶几。他背对着房间,望着外面的夜景。
她犹豫了一下,也走了出去。
夜风微凉,带着桂花残存的香气。生态园的夜景很美,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近处的池塘倒映着点点灯火。
“冷吗?”谢晚舟问,没回头。
“不冷。”顾云舒在他旁边的藤椅坐下。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谁也没说话。月光洒下来,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银白。
不知坐了多久,顾云舒轻轻开口:“谢晚舟。”
“……嗯。”
“你以后……想考哪所大学?”她问,心脏在胸腔里紧张地跳动。
谢晚舟沉默了一会儿,说:“B大。”
果然。顾云舒心里一紧。那是全国顶尖的学府,以她现在的成绩……
“不过,”他忽然又说,转过头看她,“还没最后决定。”
月光下,他的眼睛很亮。顾云舒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谢晚舟没回答。他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夜风吹起她的长发,有几缕拂过脸颊。他伸出手,很轻很轻地,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
这一次,他的手指没有立刻离开。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耳廓,带着温热的触感。
顾云舒浑身都僵住了。
然后,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因为有人说过,想去有海的城市。”
顾云舒的呼吸停住了。那是……那是她初中时在作文里写过的话。她写,以后想去一个有海的城市上大学,每天都能看到日出日落。
他……看到了?他记得?
她抬眼看他,眼眶忽然就湿了。
谢晚舟看着她的眼睛,月光在他眸中流转。他伸出手,这次不是碰她的头发,而是轻轻擦过她的眼角——那里有一颗将落未落的泪。
“哭什么。”他声音很轻,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顾云舒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哭这么多年的暗恋终于看到一丝曙光,还是哭自己不敢说出口的懦弱。
谢晚舟叹了口气,站起身。顾云舒以为他要走,心里一慌,也站了起来。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很轻的拥抱,手臂只是松松地环着她,却让她瞬间僵住了。她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柠檬草气息,感受到他胸口传来的温度,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别动。”他在她耳边说,声音低哑,“就一会儿。”
顾云舒不敢动,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她伸出手,犹豫了很久,最终轻轻抓住了他卫衣的衣角。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阳台上的两个人。远处的灯火明明灭灭,近处的桂花香萦绕不散。
这个拥抱很短暂,也许只有十几秒。谢晚舟松开她,后退一步,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平静,只是耳朵在月光下红得明显。
“进去吧,风大了。”他说,转身回了房间。
顾云舒站在阳台上,手指还残留着他衣服的触感。夜风吹来,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个有月亮的夜晚,破土而出,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