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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雪胎梅骨 ...

  •   那个吻像陨石坠入冰封的湖。
      没有声音,只有深处的闷响,和随之扩散的、无声的裂痕。当白蔹将脸埋进储相夷颈窝,感受着那双手臂生疏却坚定地回抱过来时,二十二年的苦涩忽然有了形状——是冰层下终于被捂热的一滴水,缓慢地,顺着心脏的纹路,蜿蜒而下。
      他们在灯光里站成了一座温柔的孤岛。
      储相夷的下颚轻轻抵着白蔹柔软的发顶。呼吸间,能清晰嗅到对方身上干净的气息——是冷杉与薄荷的沐浴露香,混合着白蔹骨子里那股特有的、微涩的青草味,像雨后初霁时山林深处最清澈的一缕风。
      而此刻,这缕风正毫无保留地、温顺地栖在他的怀里。
      白蔹微微侧过脸,面颊贴着储相夷颈侧温热的皮肤。他今天穿了件质地极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领口略松,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在暖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瓷器光泽。因为刚才的哭泣和情绪激动,眼尾还染着一抹薄红,像宣纸上不小心晕开的淡胭脂,给他那张惯常清冷的脸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他的头发刚洗过不久,黑得纯粹,发梢还带着未干透的潮意,柔软地贴在额角和颈后。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随着他细微的呼吸轻轻颤动,蹭在储相夷的下颚上,带来细微的、酥麻的痒意。
      储相夷垂眸,就能看见他浓密纤长的睫毛,此刻正安静地覆在眼睑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鼻梁挺直得像工笔画里最利落的一笔,鼻尖因为刚才的哭泣而微微泛红,看起来竟有几分稚气的无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唇——下唇中央那颗极淡的唇珠,此刻微微肿着,泛着湿润的水光,像清晨沾了露水的、将开未开的蔷薇花苞。
      那是被他吻过的痕迹。
      这个认知让储相夷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混杂着罪恶感与隐秘满足的热流猝然窜过四肢百骸。
      白蔹似乎察觉到他呼吸节奏的细微变化,微微抬起头。
      灯光恰好从他斜上方洒落,将他整张脸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他的眼睛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眼周泛着淡淡的粉,可那双瞳仁却亮得惊人——不是平日实验室里那种冷静锐利的亮,而是某种更柔软、更湿润的、仿佛盛满了星光的亮。当这双眼睛专注地望过来时,里面清晰地映出储相夷的脸,和那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深沉的迷惘。
      街坊们私底下常说,白家这孩子生了副“雪胎梅骨”的相貌。眉眼是冷的,轮廓是清的,可偏偏唇形柔软,笑起来时眼尾会弯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像冰河初融的第一道裂缝,底下淌着的是滚烫的春天。
      而此刻,这春天正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
      “师兄……”白蔹轻声唤他,声音还带着泪浸过的沙,可尾音却微微上扬,像试探着伸出触角的小动物。
      储相夷没有应声。
      他只是抬起手,用指腹极轻地拂过白蔹的眼角。指尖触碰到那抹薄红时,能清晰感受到皮肤细腻温热的质感,和睫毛扫过指腹时带来的、蝴蝶振翅般的微痒。
      他的指尖是常年握笔持针留下的微凉,可动作却珍重得像在擦拭传世的瓷器上最后一粒尘埃——不,比那更珍重。像是在确认某件失而复得的、脆弱易碎的宝物,是否真的完好无损地回到了自己手中。
      “很晚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被夜色和情绪磨得沙哑,“去睡。”
      白蔹看着他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青影——那不仅仅是熬夜的痕迹,更是二十二年如影随形的重负,在此刻松弛下来后,显露出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软又涩,还带着细细密密的疼。
      他知道,今晚的一切对储相夷而言,不啻于一场颠覆性的地震。他需要时间,在废墟里辨认方向,在残垣间重建秩序——重建一个允许“白蔹”走进来的、新的秩序。
      他慢慢松开手。环抱了太久,手臂有些发麻,松开时指尖恋恋地划过储相夷腰侧柔软的衣料,像舍不得离开栖息的枝头。
      储相夷的手也随之松开。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那停顿极其短暂,却像飞鸟离枝前那一下犹疑的振翅,翅膀已经张开,却还贪恋着枝头残留的温度——才缓缓落下,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展开。
      “你也睡。”白蔹看着他,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关切,带着点命令式的娇横,可眼底的笑意却软得像融化的蜜糖,“不准再熬夜。”
      储相夷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
      那弧度很浅,像水墨画里极淡的一笔皴擦,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可就是这极淡的一笔,却真实地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常年笼罩的沉郁山影,让那张过分冷峻的脸,在瞬间显出一种近乎温柔的生动。
      杜明宇有一次喝多了,曾大着舌头对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们说:“你们别看白老师平时冷得像块冰,那是没见他在储大夫面前的样子——整个人都化了,眼神软得能滴水。储大夫要是看他一眼,他能偷偷高兴一整天。”
      当时大家都当醉话笑谈。可此刻,储相夷看着白蔹眼底因为自己一个极淡笑意而瞬间亮起来的光,忽然就信了。
      “好。”他应道,声音比刚才柔软了些许。
      白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房间。关上门,背脊抵着冰凉的门板,他没有立刻开灯,而是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的月光,抬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嘴唇。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那里还残留着奇异的记忆——冰凉与柔软的触感,药香与牛奶气息的混杂,还有那瞬间席卷全身的、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战栗。一股巨大的、几乎带着痛感的幸福感将他吞没,他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嘴角越扬越高,最后整张脸都埋进掌心,肩膀因为压抑的笑而轻轻颤抖。
      笑着笑着,眼眶却又湿了。
      这一次,是滚烫的、甜美的泪水。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深夜的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吹在他发烫的脸上。他仰起头,看着墨蓝色天幕上疏朗的星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大概是他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他半夜偷溜到医馆后院,蹲在那丛白蔹花前发呆。储相夷找到他时,他正笨拙地试图用细绳给一株倒伏的花茎搭支架。
      少年储相夷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身边蹲下,接过他手里乱成一团的细绳,手指灵活地几下就绑出了一个既牢固又不伤茎叶的结。月光很亮,照亮了少年专注的侧脸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那时白蔹就在想:这双手,这个人,他要握一辈子。
      如今,这双手终于回握住了他。
      这一夜,白蔹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是碎片式的。有时在实验室冰冷的白光里,有时在医馆氤氲的药香中,最后总会定格——定格在储相夷那双盛着迷惘与温柔的眼睛里,定格在那个苦涩如药、炽烈如火的吻上。梦里有坠落感,也有飞翔感,像在深渊与云端之间反复横跳。
      而一墙之隔,储相夷彻夜未眠。
      他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黑暗将感官无限放大——唇上烙印的温度,指尖残留的触感,耳畔回响的、带着泣音的哀求……所有细节在脑海里反复倒带,清晰得残忍。
      他抬起手,用力按住左胸。
      那里传来沉闷的悸痛。是家族宿命如影随形的警告,还是汹涌情感破闸后的后遗症?他分不清。或许两者皆有,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困在中央。
      他终究越界了。
      那个他小心翼翼护在安全线外、试图用所有理智和克制推开的人,终究还是被他亲手拉进了这片无望的泥沼。理智在暗夜里发出尖锐的警报,一遍遍重复着“自私”“错误”“不该”。
      可情感的藤蔓已经破土而出,以“白蔹”为名,疯狂滋长,缠绕住他冰封多年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痛楚,也带来隐秘的、近乎罪恶的欢愉。
      他想起白蔹亮得灼人的眼睛,想起他吻上来时毫无保留的炽热,想起那句带着哭腔的“傻到非你不可”。
      他也想起,很多年前,少年白蔹曾在一个雷雨夜,因为害怕,抱着枕头偷偷钻进他的被窝。那时的孩子还很瘦小,蜷在他身边像只湿漉漉的雏鸟,头发柔软地蹭着他的胳膊,呼吸清浅。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窗外的雷声和身边均匀的呼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他想护一辈子。
      心口的疼痛愈发清晰。
      他侧过身,蜷缩起来。这个下意识的、近乎自我保护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茫茫雪原上,终于找到了一簇火,却不知该靠近,还是该远离。
      黑暗中,父亲离世那晚的记忆汹涌而来。同样的无力,同样的沉重。只是这一次,那沉重的底色里,掺进了一抹名为“白蔹”的亮色——是牵挂,是不舍,是明知不该却无法割舍的贪恋。
      天将亮未亮时,白蔹便醒了。
      几乎是带着某种急切的雀跃,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镜子里的自己,眼眶还残留着昨夜哭泣后的微肿,唇色却异常红润,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他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过分明亮的眼神看起来平静些,却收效甚微。
      推开房门时,客厅里已经有光了。
      储相夷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浅灰色的羊绒衫上切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光栅。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平底锅里滋滋作响的煎蛋,侧脸线条在柔和的晨光里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温柔。
      白蔹停在门口,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晨光同样落在他身上。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卫衣,领口略大,松松地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和清晰的锁骨。头发没有刻意打理,柔软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发梢还带着湿意。因为刚洗过脸,皮肤看起来干净通透,在晨光里几乎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
      他站在那里,像一株吸饱了晨露的植物,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清新的、生机勃勃的、毫无防备的美。与这间沉淀了百年药香、处处透着陈旧与克制的医馆,形成一种奇异的、却又莫名和谐的对照。
      心底涌起的暖流里,掺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这就是他肖想了不知多少年的、最寻常也最奢侈的晨光——爱的人在晨光里,为他准备一餐温热的早饭。
      储相夷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有刹那的凝滞。储相夷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像平静湖面被风惊起的一丝涟漪,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像是冰层下有了流水的声音。
      他率先移开目光,声音平静:“醒了?早餐马上好。”
      “嗯。”白蔹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木铲,“我来,你去坐着。”
      指尖擦过储相夷微凉的手背。
      那触碰短暂得如同错觉,可两人都微微一顿。像两根各自孤独了太久的弦,第一次被拨动,发出的不是和鸣,而是彼此都陌生的、震颤的余音。
      储相夷沉默地松开手,退到一旁。但他没有离开,只是斜斜地靠在冰箱上,目光落在白蔹翻动煎蛋的手上。
      那双手很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因为常年接触试剂和仪器,带着一种实验室特有的、洁净的苍白。此刻握着木铲,动作熟练而稳定,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随着用力微微凸起,显出一种专注的力量感。
      可储相夷记得,这双手小时候是很软的。握在手里像没有骨头,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手背上还有几个可爱的小窝。那时他教他认药材,这双手总是笨拙地抓不住细小的种子,却固执地一遍遍尝试。
      晨光静静流淌。白蔹的侧脸在光里显得异常清晰——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梁挺直,鼻尖因为专注而微微皱着;下唇那颗唇珠,在晨光里泛着柔软的、湿润的光泽。
      储相夷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昨晚……”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像从深水里捞出来的。
      白蔹翻动煎蛋的手停了下来。心脏在胸腔里轻轻提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储相夷,眼神清澈而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储相夷对上他的目光,喉结又滚动了一下。接下来的话似乎卡在了喉咙里,他停顿了几秒,目光转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才终于接上:
      “……睡得好么?”
      白蔹愣住了。
      随即,眼底漾开一圈温柔的笑意。那笑意如同石子投入静湖,在他清冷的脸上荡开层层涟漪,最后汇聚在眼角,弯成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那一瞬间,储相夷忽然理解了杜明宇那句“整个人都化了”是什么意思。
      “还好。”白蔹轻声回答,目光却紧紧锁着储相夷,带着试探的、明亮的光,“师兄呢?”
      储相夷避开了他过于直白的注视,转头看向锅里焦黄边缘的煎蛋,声音轻得像叹息:
      “……老样子。”
      这算不得回答的回答,像一缕微风,轻轻吹散了白蔹心底刚刚升起的雀跃。但他并不失望——至少,师兄没有逃避,没有否认昨晚那个石破天惊的吻,和之后那个漫长而安静的拥抱。
      这就够了。
      早餐在一种微妙而柔软的静默中进行。两人相对而坐,偶尔交谈几句,内容寻常——研究的数据,医馆的安排,天气。但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带电的尘埃,一个眼神的触碰,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让那些尘埃轻轻震颤,发出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嗡鸣。
      白蔹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他微微低着头,睫毛垂下来,嘴唇小幅度地动着,咀嚼得很认真。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上,能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随着吞咽轻轻起伏。偶尔抬头看储相夷一眼,眼神干净得像初雪,里面却藏着不容错辨的、滚烫的依恋。
      储相夷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饭后,储相夷照例要去前堂准备接诊。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羊绒衫的袖口,动作依旧是一贯的从容。可当他转过身时,晨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白蔹清晰地看见——他耳根处,泛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
      白蔹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忽然开口:
      “师兄。”
      储相夷停下脚步,回过头。
      晨光里,白蔹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掌心大小、设计简洁的银色电子药盒,递过去。他的眼神干净而执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可嘴角却微微上扬着,泄露出一丝孩子气的、得意的温柔:
      “今天份的。我重新调了辅药的比例,应该能减轻头晕的副作用。”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却更坚定,像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记得按时。”
      储相夷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药盒上,又缓缓抬起,看向白蔹。
      年轻人站在晨光里,周身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白色卫衣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黑发柔软,眼神明亮而专注,仿佛他递过来的不是药,而是某种郑重的承诺——是“我会一直在”的承诺,是“让我照顾你”的承诺,是“从今往后,你的病痛,我与你一起分担”的承诺。
      他沉默了几秒,伸手接过。
      指尖触到白蔹温热的手心,那股暖意似乎顺着指尖的脉络,一路蔓延到冰冷的心口,在那里轻轻叩击,发出细微的回响。
      “……知道了。”储相夷低声应道,声音比平时柔软了许多。他将药盒妥帖地收进羊绒衫的口袋——不是随意塞进去,而是小心地放好,确保不会掉出来。
      然后,他转身走向通往前堂的那扇木门。
      转身的刹那,白蔹似乎看见——他清瘦的侧脸轮廓在晨光中柔和地一闪,唇角极快、极轻地弯了一下。
      那弧度太浅了,浅得像雪地上飞鸟掠过时投下的、瞬息即逝的影子。
      可白蔹看见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储相夷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听着前堂隐约传来的、徐伯收拾药柜的窸窣声响,和储相夷温和地与徐伯交谈的声音,心底那片荒芜了二十二年的冻土,仿佛有春芽顶开冰层,悄然探出了第一点嫩绿的、生机勃勃的尖。
      窗外,晨光愈发明亮。远处传来早市苏醒的声音,自行车铃铛清脆,小贩的吆喝悠长。寻常的人间烟火气,正缓缓漫过这座百年医馆的门槛。
      他知道。
      冰层已经裂开了纵横的纹路。阳光正顺着那些裂缝,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去。
      尽管前路依旧风雪弥漫,尽管师兄的心牢尚未完全坍塌,但至少——
      他们终于站在了同一片冻土上,呼吸着同一片晨光,朝着同一个方向,开始共同等待那个迟到太久的春天。
      而春天,从来不是等来的。
      是两颗冰冻了太久的心,终于肯为彼此融化时,滴下的第一滴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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