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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隔空验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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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荷的到来,如同在死寂的泥潭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微,却实实在在地荡开了。
她留下的伤药效果奇佳,不过一夜,云鸢背上火辣辣的鞭伤便收敛了许多,肩头那处可怖的烙伤也不再持续不断地灼痛,转为一种更深沉的、但尚可忍受的闷痛。
身体的痛苦稍减,头脑便愈发清晰。
她反复思量着陆清荷那句“我只看证据”和“自有计较”。
这位医女,绝非寻常人物。
她不相信官府的结论,那她自己的结论是什么?她又会如何“计较”?
地牢的日子依旧难熬,馊饭冷水,阴寒刺骨。
但云鸢的心境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不再仅仅是蜷缩在黑暗中等待命运审判的囚徒,她开始更主动地观察,更耐心地倾听。
送饭的狱卒依旧是那个面容麻木、寡言少语的老者。
他每日按时出现,将盛着残羹的破瓦罐从铁栏下方推进来,再沉默地收走前一夜的空罐,全程几乎不看云鸢一眼。
云鸢起初并未特别注意他。
直到有一次,在他弯腰放置瓦罐时,云鸢注意到他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右手小指,缺了最上面一截。
这个细节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戏班里也有位老师傅,因早年意外断了一指,却练就了更独特的操控道具的手法。
更重要的是,她隐约记得,在戏班出事前,她似乎见过这个老者。
不是正面相遇,而是在某个傍晚,她替玉簟秋去城南一家专售特殊香料的铺子取定制的头油时,瞥见这老者从铺子旁一条更隐蔽的巷子里出来,步履匆匆,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当时并未在意,此刻在绝境中,任何一丝可能与外界、与过往产生联系的线索,都显得弥足珍贵。
他是否就是那个可以被争取的“老狱卒”?
接下来的两天,云鸢开始有意无意地试探。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死气沉沉,而是在老者送饭时,会低声道一句“多谢”。
声音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老者依旧没什么反应,动作甚至没有片刻停顿。
她并不气馁。
在一次老者收走空罐时,她假装因伤痛无力,手指一松,空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老者脚边。
老者弯腰去捡。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云鸢用极低、极快的语速,夹杂着一点刻意模仿的、城南那家香料铺子周边小贩的叫卖口音,含糊地说了一句:“城南……赵记的桐油……味道冲。”
老者捡起瓦罐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云鸢捕捉到了。
他没有抬头,没有回应,如同什么都没听到,直起身,沉默地离开了。
但云鸢知道,他听到了。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微弱的、需要极大勇气去解读和回应的信号。
她不知道这微小的试探能带来什么,或许什么都不会改变。
但她必须尝试。
又熬过了一个冰冷漫长的夜晚。
次日清晨,当老者再次送来那点可怜的馊饭时,云鸢注意到,他放置瓦罐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
在他直起身,转身欲走的刹那,一小团被捏得紧紧、几乎看不见的纸团,从他袖口极其隐蔽地滑落,掉在了牢门内侧的阴影里。
云鸢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强压下立刻去捡的冲动,直到老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地牢重新恢复死寂,她才如同虚弱不堪般,缓缓挪动身体,看似无意地用手臂拂过那个角落,将那个小小的纸团牢牢攥在了手心。
纸团很小,粗糙,带着老者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牢狱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
她背对着牢门方向,借着从高处那个小通风口透进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团。
上面没有字。
只有用木炭简单勾勒出的几样东西:一个香炉,旁边画了几道扭曲的线,像是烟雾;
香炉下方,点了三个点;
旁边还有一个窗户的简图,窗棂上特意画了几道斜线。
云鸢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香炉!烟雾!窗户!斜线!
这图画虽然简陋,却精准地指向了她之前的猜测和陆清荷可能关注的重点!
她立刻意识到,这是陆清荷通过老狱卒传递给她的信息!陆清荷果然重新验尸了,并且有了重要的发现!
她必须回应!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传递出去!
可是,如何传递?她没有笔,没有纸。
目光落在那个盛着馊饭的破瓦罐上,她心中一动。
她用手指蘸着瓦罐边缘那点浑浊的油污,在地上摸索到一小块相对平整的石片,迅速在上面画了起来。
她画了一个鼻子,鼻子前面画了几道波浪线,代表气味,然后在波浪线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带盖的盒子——这是戏班里表示“特殊香料”的简易符号。
接着,她又画了窗台的简图,在窗棂缝隙里,点了几个小点,代表她之前注意到的“硬质粘土渍”。
做完这些,她将石片小心地藏在铺地的干草之下。
下一次老者来收空罐时,她再次低声道谢,并在老者弯腰的瞬间,用脚尖极快地将那块石片从干草下拨出,踢到了靠近牢门、老者视线容易扫到的地方。
老者依旧沉默,收拾好空罐,转身离开。
但在走出牢门,回身锁门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地面,在那块石片上停留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牢门再次锁上。
云鸢靠在墙上,心脏仍在砰砰直跳。
她不知道老者是否看懂了她的“画”,是否会将这信息传递给陆清荷。
这无声的、隔空的交流,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充满了不确定和危险。
然而,就在当天傍晚,老者再次送饭时,另一个更小、更紧实的纸团,以同样的方式,悄然滑落。
云鸢迫不及待地在黑暗中展开。
这一次,纸上依旧没有字,但画得更具体了一些。
一个香炉,里面画了些颗粒状的东西,旁边标注了一个“√”,然后在香炉上方,画了一个骷髅头,骷髅头旁边,写了三个小字——魂断香。
魂断香!
云鸢虽然不懂医理,但光听这名字,就知绝非善物!这是一种毒!老夫人果然不是死于急病!
图画的下方,还画了一个对勾,指向她之前画的那个“鼻子”和“香料盒子”。
这意味着,陆清荷确认了她关于“特殊熏香”的发现!两人的信息,对上了!
云鸢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
她再次看向那个窗户的简图,陆清荷在窗户外面,画了一个小人,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指向窗栓。
密室!
老夫人房间的门窗从内闩死,并非无法解释!凶手可以从窗外,利用特制的长杆,拨动内窗的老式插销,制造出“内部反锁”的假象!事后只需再将窗户合上即可!
而那窗棂缝隙里的硬质粘土渍,很可能就是长杆顶端沾上的泥土残留!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老夫人死于“魂断香”剧毒,毒素很可能混在熏香中,通过某种方式被瞬间激发。
凶手利用长杆制造密室假象,并提前盗取她的木偶进行栽赃。
而能接触到老夫人熏香、能自由安排府内事务进行栽赃、并能弄到“魂断香”这等罕见毒物的,范围已经缩小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程度——谢府的核心人物,及其绝对心腹!
谢知远?谢知遥?大管家?甚至……更深层的人物?
云鸢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也在她心中滋生。
她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任人宰割的“冲喜郎”。
在这阴暗的地牢里,通过老狱卒这条极其脆弱的纽带,她与那位神秘的医女陆清荷,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却至关重要的结盟。
智慧与专业的结合,开始撬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死亡囚笼。
真相,如同黑暗中孕育的种子,正在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