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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合作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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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断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了云鸢的心上。
地牢的阴寒似乎都因这惊悚的发现而退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真相本身的、更刺骨的冰冷。
剧毒,密室,栽赃……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精心策划、手段狠辣的阴谋。
而她,不过是这盘棋局中,一枚被随手摆上、用以弃子求势的卒子。
然而,执棋者或许未曾料到,这枚卒子,并不甘心就此被吞没。
与陆清荷通过老狱卒建立的这条脆弱联络线,成了云鸢在绝境中抓住的唯一稻草。
她必须更谨慎,更主动。
接下来的两天,她更加留意老狱卒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神情。
她发现,老者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在递送瓦罐时,手指偶尔会带有极其轻微的、不同以往的草药气味。
很淡,混杂在牢狱的污浊气息中几乎难以分辨,但云鸢凭借在戏班练就的敏锐嗅觉,还是捕捉到了。
是陆清荷常用的伤药气味。
这说明,老者与陆清荷的接触比想象中更频繁,甚至可能陆清荷就在附近,随时关注着地牢的动静。
这个发现让云鸢心中稍定。
她开始利用每次短暂的接触,尝试传递更复杂的信息。
没有纸笔,她便继续用瓦罐边缘的油污,在捡来的扁平石片上作画。
她画出了老夫人房间的大致布局,标注了香炉和窗户的位置;
她画出了那枚作为关键证物的木偶,在旁边打了一个问号,意指栽赃;
她甚至凭记忆,画出了谢知远、谢知遥以及大管家谢全的简单面部特征,并在他们身边分别画了不同的符号——谢知远旁边画了一把带血的刀,谢知遥旁边画了一个算盘,谢全面前画了一个模糊的、类似京城方向的标记。
这些图画潦草而隐晦,如同孩童的涂鸦,但她相信,以陆清荷的聪慧,必然能解读出其中的含义。
老狱卒每次收走空罐时,目光都会极快地扫过她刻意留在显眼处的石片,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云鸢无法确定他是否每次都成功将信息传递出去,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
这天下午,地牢外似乎比往日喧闹一些。
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争执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厉声呵斥,又有人在高声辩解,其中似乎夹杂着谢无妄那特有的、气若游丝却异常执拗的咳嗽声。
云鸢的心提了起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是谢无妄在为她争取机会吗?
喧闹声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渐渐平息下去。
地牢重新恢复了死寂,但那短暂的喧嚣,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让云鸢无法平静。
傍晚,老狱卒准时送来馊饭。
这一次,他放下瓦罐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蹲下身,假装系着本就系得好好的鞋带,用极低的声音,语速飞快地说了一句:“医女要见你,以诊病为由。”
说完,他不等云鸢有任何反应,便直起身,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云鸢的心脏狂跳起来!陆清荷要亲自来见她!
这是一个巨大的冒险,但也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机会!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见面时该如何应对。
陆清荷是敌是友,尚未完全可知。
虽然目前看来她在暗中调查,但她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真相,还是另有所图?自己该如何取信于她?哪些信息可以说,哪些必须保留?
尤其是她最大的秘密——女儿身,是否要告知?
一夜无眠。
次日,果然有了不同。
将近午时,走廊外传来了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除了老狱卒那熟悉的、略显拖沓的步子,还有一个更轻、更稳的脚步声——是陆清荷。
牢门再次被打开。
陆清荷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提着药箱,面色平静地走了进来。
老狱卒在她身后低声道:“陆先生,您请便,小的在外面候着。”
说完,便退了出去,并将牢门虚掩上,留下了些许缝隙,既算避嫌,也算一种无形的监视。
地牢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陆清荷的目光先是落在云鸢身上,仔细打量了她的气色和包扎好的伤口,微微颔首:“恢复得尚可。”
随即,她的目光扫过牢房地面,似乎在寻找什么。
云鸢会意,用脚尖将藏在干草下、昨晚她精心准备的一块画满了符号的石片,轻轻推了出来。
陆清荷蹲下身,捡起石片,就着牢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观看。
她的目光在那些代表谢府核心人物的符号上停留了片刻,手指轻轻拂过那个代表“魂断香”的骷髅标记,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云鸢脸上。
“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更多。”
陆清荷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探究。
“小的……只是看得仔细些。”
云鸢低声道,依旧维持着怯懦少年的表象,但眼神却不再闪躲。
陆清荷放下石片,直视着云鸢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我知你不是真凶。
‘魂断香’非俗物,来历不凡,绝非你一个流亡少年所能接触。
但我也知,你绝非寻常流亡少年。”
云鸢心中剧震!身份危机感再次袭来!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致命的软肋!
陆清荷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你对熏香异常敏感,对谢府人物关系洞察入微,甚至懂得利用戏班技巧传递信息。
你观察力惊人,胆识过人,更兼一身江湖奇技。
你这样的人,困于这方寸之地勾心斗角,可惜了。”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云鸢的心上。
她感觉自己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承认?还是继续伪装?
短暂的、激烈的内心挣扎后,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陆清荷是目前唯一可能帮她破局的人,如果连她也无法信任,那自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云鸢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抬起头,迎视着陆清荷的目光,脸上的怯懦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沉着。
“陆先生目光如炬。”
她开口,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镇定,“小的……确实并非只为活命而来。”
她选择赌上信任。
“老夫人房内的熏香,气味特殊,与府中常用之香不同,且只有在靠近老夫人榻前时,味道最为浓郁诡异。
窗台缝隙内的硬质粘土,绝非府内或周边泥土,更像是城南琉璃厂附近窑口特有的红泥。
至于那‘密室’……”云鸢语速加快,将她对密室手法的推测——利用沾有特定粘土的长杆从外拨动窗栓,以及事后合上窗户制造假象——清晰而条理分明地阐述出来。
她没有提及自己的女儿身,这是她必须死守的底线。
但她将自己所有的观察、推理和盘托出,展现了她真正的能力。
陆清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直到云鸢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城南窑口红泥,‘魂断香’需特定助燃剂才能瞬间激发毒素……你的观察与我的推断,几乎完全吻合。”
她看着云鸢,目光中首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云鸢,或者我该叫你……云姑娘?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这一声“云姑娘”,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云鸢耳边!
她……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云鸢瞳孔骤缩,全身瞬间紧绷,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卫的姿态。
陆清荷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为你处理刑伤时便已确认。
骨骼比例,喉结特征……瞒不过医者的眼睛。”
她坦言相告,目光清澈,没有丝毫威胁之意,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坦诚:“我助你,亦是助己。
我亦有必须追寻的真相与必须复仇的对象。
你的智慧,加上我的医术和验尸之能,或可在这死局中,搏得一线生机。”
地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云鸢看着陆清荷,看着她眼中那份与自己相似的、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坚定,以及那份属于医者的、对真相的执着。
在绝对的孤立无援中,这份突如其来的、建立在共同目标和能力互补基础上的同盟提议,显得如此珍贵。
云鸢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她用力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无需歃血为盟,无需誓言凿凿。
在这阴暗肮脏的地牢里,两个身处漩涡中心的女子,基于对真相的渴望和求生的本能,达成了最坚实的同盟。
智慧与专业的联手,正式向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亮出了锋利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