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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书房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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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谢府庞大的轮廓晕染得愈发深沉。
白日里的喧嚣与暗流,仿佛都被这浓重的黑暗吞噬、掩埋,只余下巡夜人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庭院间孤独地回响。
听竹苑内,云鸢并未安寝。
她换上了一套谢无妄命人送来的、质料普通却干净合身的青色布衣,头发也用一根同色布带利落地束在脑后。
铜镜中映出的,不再是被迫穿上男装时那份刻意的僵硬,而是一种洗去铅华、归于本真的清韧。
虽仍是少年打扮,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与锐利。
她在等。
晚膳后不久,长风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外,只递进来一张素笺,上面用清峻的笔迹写着一个时辰与地点——亥时三刻,静心苑密室。
没有多余的字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亥时刚过,云鸢便吹熄了屋内大部分的灯火,只留一盏如豆的孤光,映照着窗前她沉静的身影。
当时辰将至,她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身形一展,便灵巧地翻了出去,落地时未曾惊动一片竹叶。
避开几队例行巡逻的护卫,她凭借着这些时日暗中观察记下的路径,很快便来到了静心苑的后墙。
这里比她想象的更为僻静,甚至连应有的守卫都未见踪影,显然是被人刻意调开了。
按照长风白日里隐晦的提示,她找到一处被藤蔓半掩的暗门,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应声而开。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微弱荧光的夜明珠,勉强照亮前路。
沿着石阶下行约莫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隐藏在地下的密室。
不大,却布置得简洁而实用。
四壁皆是厚重的青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靠墙立着几个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式书籍卷宗,并非经史子集,反而多是各州地理志、风物志、律法条文以及一些舆图。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摆在中央,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以及几叠显然是刚刚送来的书信与账册。
谢无妄依旧坐在那张木质轮椅上,置于书案之后。
他褪去了白日那件标志性的厚重狐裘,只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那双眼睛在密室明珠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再无半分病弱之态。
陆清荷已然在座,坐在书案左侧的一张圈椅中,依旧是那身素净衣裙,手边放着她从不离身的藤木药箱,神色平静,仿佛对此地早已熟悉。
当云鸢的身影出现在密室入口时,两人的目光同时投了过来。
“你来了。”
谢无妄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沉稳。
陆清荷也对云鸢微微颔首。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
云鸢走到书案前,在右侧的空椅坐下。
三足鼎立之势,在这隐秘的空间内悄然形成。
“时间紧迫,闲言少叙。”
谢无妄率先开口,目光扫过云鸢与陆清荷,“既然决定合作,便需坦诚。
我先说我所知。”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书案上的一叠账册:“谢全执掌府中庶务多年,账面上做得滴水不漏。
但我近日暗中核查近年与大额银钱往来相关的暗账,发现有几笔数目惊人的款项,去向不明,最终都隐隐指向京城。
收款方是一个名为‘锦绣阁’的绸缎庄,表面寻常,实则……可能与宫中采买有些关联。”
宫中!云鸢心中一震。
“此外,”谢无妄继续道,声音低沉,“我生母当年去世前,也曾有一段时日,精神恍惚,夜不能寐,所用安神香料,据旧仆回忆,气味与祖母此次所中之‘魂断香’,有几分相似。”
线索似乎隐隐串联了起来。
都与京城有关,都与香料有关!
陆清荷接口,语气清冷而专业:“‘魂断香’并非寻常毒物,其配制之法近乎失传,所需几味主药,皆受朝廷严控,非权贵之家不能得。
我追查其来源,线索亦断在京城。
下毒手法,与云姑娘推测无异。
而能同时知晓此毒并精准使用之人,必是精通药理,或身边有精通药理之人。”
她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谢无妄。
谢无妄的生母当年症状相似,这绝非巧合。
云鸢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然后抬起头,迎上两人的目光:“小的……我所知有限。
但戏班‘云家班’当初卷入命案,班主逃遁,我娘失踪,皆因班中台柱玉簟秋得到一枚样式古朴、末端刻有奇异蔓草花纹的银簪而起。
玉簟秋因此被灭口,死状诡异。
而那地痞赵爷,正是在那之后才突然阔绰起来,并与贵府三管家往来密切。”
她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大胆的猜测:“我怀疑,玉簟秋所得的银簪,谢老夫人之死,乃至公子生母的旧案,背后或许都牵扯到同一股势力。
而这股势力的触角,恐怕早已伸入谢府,图谋甚大。”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三人带来的信息碎片,在此刻碰撞、拼接,勾勒出一个令人心惊的轮廓。
这不仅仅是谢府内部的倾轧,更可能牵扯到来自京城的、更深层次的阴谋。
“目标一致。”
谢无妄缓缓吐出四个字,打破了沉默,“谢全,是摆在明面上的关键,也是我们必须先拔除的钉子。
他手中必然掌握着与外界联系、乃至与京城那边勾结的证据。”
“但动他,需确凿铁证。”
陆清荷冷静地指出,“目前我们的推测,尚不足以扳倒他。”
云鸢目光沉静:“那就找到铁证。”
她看向谢无妄,“公子既已查到账目问题与京城‘锦绣阁’,何不从此处深挖?谢全与外界的联系,绝不可能毫无痕迹。”
谢无妄颔首:“我已派人暗中盯紧谢全及其几个心腹,包括三管家。
但他们行事谨慎,近日更是异常警觉。”
“或许……可以从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入手。”
云鸢沉吟道,“比如,他们处理‘脏物’的地方?或者,传递信息的秘密渠道?”
戏班混迹市井,对于这些阴暗角落的勾当,她自有其独特的敏锐。
陆清荷道:“我可设法确认‘魂断香’的具体配方来源,若能找到药渣或容器,或能追查到更具体的线索。”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思路渐渐清晰。
分工也自然而然地明确下来:谢无妄利用其身份和资源,继续深挖账目与谢全的对外联系,并负责府内大局的牵制;
陆清荷凭借其医术和人脉,追查毒物来源与相关医理线索;
而云鸢,则发挥其观察入微、善于潜入和市井经验的特长,负责寻找那些被忽略的、实体的证据与突破口。
“第一个目标,”谢无妄指尖在书案上轻轻一点,定下了基调,“便是谢全。
找到他与外界勾结、谋害祖母的直接证据,撬开他的嘴。”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云鸢与陆清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凶险,望二位,务必小心。”
没有激昂的誓言,只有冷静的谋划与沉甸甸的责任。
烛影摇曳,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得很长。
在这间隐藏于地底的密室里,一场针对谢府阴影、乃至其背后更大黑幕的反击,正式拉开了序幕。
前路艰险,但他们已别无选择,唯有携手,踏荆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