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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公子的邀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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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苑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中,又滑过了两日。
云鸢肩背的伤口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些深浅不一的疤痕,提醒着那场不堪回首的磨难。
身体的自由并未带来心神的松弛,反而因着这无所事事的囚禁般的“静养”,让她对时间的流逝格外敏感,对母亲的担忧也如同蔓草,在心底疯长。
陆清荷那日之后未再出现,长风也只是每日例行公事般地前来询问她有何需求,态度客气却疏离。
送饭的小厮依旧规矩沉默,整个听竹苑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隔绝了外间所有的风雨与声响,却也隔绝了她获取信息的渠道。
她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幼兽,焦躁地逡巡,却找不到突破口。
秋意渐深,窗外的竹叶边缘已染上些许枯黄,在午后斜阳下投下斑驳破碎的影子。
云鸢正凭窗而立,试图从风中捕捉一丝一毫外界的讯息,院门外却传来了与往日不同的动静。
不是长风沉稳的脚步声,也不是小厮轻快的足音,而是……轮椅碾过石板的细微辘辘声,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的低咳。
云鸢的心猛地一跳。
她迅速转身,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襟,垂首肃立,做出恭迎的姿态。
房门被轻轻推开,长风推着坐在木质轮椅上的谢无妄,缓缓行了进来。
今日的谢无妄,依旧裹着那件雪白的狐裘,脸色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
但他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却不再像地牢外初现时那般带着病弱的涣散,也不再像福寿堂对峙时那般冰冷锐利,而是沉淀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
长风将轮椅停在屋中,对云鸢微一颔首,便沉默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听竹苑的正房内,只剩下云鸢与谢无妄两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只有窗外竹叶的沙沙声,以及谢无妄那轻浅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云鸢垂着眼,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她维持着恭顺的姿态,心中却已警铃大作。
谢无妄亲自前来,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探病。
良久,谢无妄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几分病中的虚弱,却字字清晰,没有任何迂回: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再做这番姿态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云鸢低垂的眼睫上,“云鸢,或者,我该称呼你……云姑娘?”
轰——!
如同惊雷再次炸响!
云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抬起头,撞入谢无妄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眸之中!
他知道了!他竟然也知道了!
陆清荷能看出,是凭借医者的专业和近距离的检查。
可谢无妄……他如何得知?!是陆清荷告诉他的?还是……他早就知道?!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让她一时失语,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难以掩饰的惊骇,谢无妄的嘴角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了然与……或许是怜悯?
“不必惊慌。”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我若想对你不利,你此刻便不会站在这里。”
他操控着轮椅,缓缓靠近了一步,距离近得云鸢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药草与冷松的气息。
“你观察入微,胆识过人,更兼一身江湖奇技。
你对熏香异味的敏锐,对人心算计的洞察,乃至在地牢绝境中与陆先生隔空联手、于公堂之上侃侃而谈破局的气度……”谢无妄缓缓说着,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将云鸢隐藏的所有特质一一剖开,“你这样的人,困于这方寸之地,与那些只知争产夺利、目光短浅之辈勾心斗角,实在是暴殄天物,可惜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却也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对她处境的了然。
云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惊慌无用。
她迎视着谢无妄的目光,试图从那片深褐色的寒潭中,分辨出真实的意图。
“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干。
谢无妄直视着她的眼睛,不再有任何掩饰,那双病弱表象下的眸子,此刻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与他苍白面容截然不同的、属于猎食者的锋芒:
“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
“谢全,三管家,乃至他们背后可能牵扯的,京中的某些势力。”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为寻母,也为自证清白,洗刷冤屈。
我……则为查清生母死因,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肃清这府中蠹虫。”
“与我合作。”
他抛出最终的筹码,目光灼灼,“我助你寻母,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和力量。
你助我破局,用你的这双眼睛,和你的智慧。”
“如何?”
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云鸢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合作?与谢无妄?
这个她一直看不透、病弱表象下隐藏着惊人能量的谢府嫡孙?
这无疑是与虎谋皮!谢无妄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城府,他的手段,恐怕比谢全更加深沉难测。
与他合作,无异于将自己置于一个更加危险、更加不可控的境地。
可是……
他开出的条件,她无法拒绝。
寻母。
这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单凭她一人之力,在这龙潭虎穴中寻找母亲,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谢无妄,他拥有她无法企及的资源和人脉。
而且,他提到了“生母死因”、“京中势力”……这似乎与陆清荷之前隐约透露的信息有所关联。
他们面对的,或许真的是同一张巨大的、隐藏在幕后的黑网。
拒绝?她还有别的选择吗?被困在这听竹苑,如同无根浮萍,随时可能被下一波暗流吞噬。
谢全和三管家绝不会放过她,母亲的安危迫在眉睫。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她的性命,和母亲的生死。
云鸢看着谢无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虚伪,一丝算计。
但她只看到了一片平静的、却蕴含着风暴的深海。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缓流逝。
终于,云鸢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眼神中所有的惊慌、犹豫、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冰冷与决绝。
她没有回答“好”或“不好”。
只是看着谢无妄,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提出了她的条件:
“找到我娘。
确保她平安。”
谢无妄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
那笑意驱散了些许他眸中的寒意,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他点了点头,同样清晰地回应:
“一言为定。”
没有击掌为盟,没有歃血为誓。
在这间弥漫着药香与竹叶清气的静室里,一场关乎生死、牵动未来的危险同盟,于无声处,悄然缔结。
窗外,秋风掠过竹梢,呜咽作响,仿佛在为这注定充满荆棘的前路,奏响一曲低徊的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