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溺》杳春生

25、徐姝雅

　　我的丈夫，不是我的丈夫。
　　我的爱人，不是我的爱人。
　　命运，你为何独独对我如此刻薄？
　　给了我旁人羡慕的一切，却又把我最想要的，悬在咫尺天涯，然后狠狠砸碎。
　　你能不能，再多爱我一点点？
　　求你别让所有人都离开我，别留我一个人在这人间。
　　我徐姝雅，生来就是注定要站在云端的人。
　　我的母亲用尽手段，从一个不被承认的位置，一步步挣扎上来，带着我见识从谷底到山顶的风景。
　　是她教会我，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去抢，哪怕手段不那么光彩。
　　我见过她隐忍的眼泪，也见过她胜利后的狠绝，所以我知道，感情这东西，最是虚无缥缈，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势和金钱，才是真的。
　　可偏偏，我遇到了周怀。
　　那时候的他，只不过是一个空有野心和骨气的毛头小子。
　　青涩，甚至有些笨拙。
　　他会花上几天几夜，叠满罐子五彩的千纸鹤，捧到我面前说：“小雅，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多傻。
　　可那时候，我的心偏偏被这种傻气触动。
　　他不懂上流社会的规则，不懂如何与那些老狐狸周旋，甚至不懂如何去恰到好处地爱一个人。
　　没关系，我教他。
　　打磨一件璞玉，耐心地，一点点教会他。
　　如何洞察人心，如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立足，甚至教会他如何成为一个合格伴侣。
　　看着他从青涩变得沉稳，从茫然变得目标明确，我享受这种塑造的过程，仿佛他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他家境普通，那股子不肯低头的愣头青劲儿，常常碰得头破血流，我看着心疼，背地里不知道为他流了多少眼泪。
　　我动用我的一切资源，人脉，资金，为他铺路，替他扫清障碍。
　　我要我的男人，站在顶峰。
　　也许是我太心急，还是我给予的方式，太过强势，伤了他那可怜又可笑的自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感觉到他变了。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有当初那种纯粹的，带着点仰慕的光。
　　他开始沉默，在我提起未来，提起婚姻的时候，变得闪烁其词，甚至逃避。
　　我慌了。
　　那种即将失去掌控的感觉，像藤蔓一样勒紧我的心脏。
　　我怎么可以失去他？
　　他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他应该永远属于我！
　　于是我准备戒指，召集所有的亲朋好友，出现在一个盛大的派对上。
　　我，徐姝雅，向他，周怀，求婚。
　　周围是喧闹的起哄和羡慕的目光。
　　可我只看得见他。
　　他脸上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是惊喜，是错愕，是挣扎。
　　周怀，也许是我太卑鄙。
　　可我当时只知道，只有用这种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绑上道德和舆论的枷锁，你才无法拒绝。
　　爱情不就是这样吗？
　　不顾一切地把想要的人留在身边。
　　我要你周怀，永远，永远留在我身边。
　　可我忘了，或者说不愿去想，我身后站着的，是我的父母。
　　他们从头到尾，都看不起周怀。
　　父亲眼里的轻蔑，母亲话语里的敲打，那些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提点和帮助，像一根根鞭子，抽打在他敏感而骄傲的神经上。
　　我看见过他紧握的拳头，看见过他眼底隐忍的怒火。
　　他一次又一次地，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里，离我而去，哪怕身体还在，心却越来越远。
　　我天真地以为，婚姻是堡垒，能锁住他，却不知，那早已成了一座囚禁他的牢笼，而我是那个举着钥匙，却不肯放他走的狱卒。
　　当我看着周怀，我的丈夫，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不同的女人之间，看着那些花边新闻像苍蝇一样围绕着他，看着他在社交场合对别的女人露出那种漫不经心的，带着撩拨意味的笑容时。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甚至那些看热闹的外人，都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和幸灾乐祸的眼神看我。
　　看啊，徐家大小姐，也不过如此，连自己男人的心都拴不住。
　　他们以为我被蒙在鼓里，以为我被嫉妒和失落折磨得失去了理智。
　　可笑。
　　真是可笑至极。
　　周怀，他那些拙劣的表演，那些刻意营造的花花公子形象，骗得过别人，怎么可能骗得过我？
　　他那些逢场作戏，那些看似随性的风流，每一桩，每一件，仔细看去，都透着精心算计的痕迹。
　　时间、地点、人选，都恰到好处，既能引起足够的关注，又绝不会真正触及徐家的底线，更不会让那些女人有任何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起初，我也不明白。
　　我以为他只是厌倦了，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反抗我，反抗徐家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
　　我愤怒，我痛苦，我觉得受到前所未有的侮辱。
　　直到当我看到资料上那张年轻的脸，当我查到她出现的时间点，和周怀那些绯闻开始微妙重叠的时间线。
　　当我发现，无论周怀身边的莺莺燕燕如何变换，这个李素，却始终被深深埋藏，安稳地待在她该待的位置，被强大的力量保护着。
　　我全都明白了。
　　这根本就是他周怀处心积虑布下的局，一个巨大的，用来迷惑所有人，尤其是迷惑我父亲母亲的烟雾弹。
　　他把那么多无关紧要的女人推到台前，吸引所有的火力，承受所有的指责和探究。
　　他把自己的形象塑造成流连花丛，无可救药的浪子，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周怀就是这样的人，本性难移。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掩护那个藏在最深处的人。
　　让我的父亲母亲，让徐家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不会轻易地去注意到她，去怀疑到他真正在意的人身上。
　　他用这种自污的方式，给李素打造安全的角落。
　　多高明啊。
　　多……深情啊。
　　周怀为了她，可真是用心良苦，甚至不惜玷污自己的名声，不惜让我成为一个众人眼中连丈夫最基本忠诚都得不到的可怜虫！
　　他把我置于何地？
　　把我们这段婚姻，置于何地？
　　我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挣扎与痛苦，原来都只是他和李素爱情故事里，用来增加戏剧性，可悲的绊脚石和背景板。
　　父亲还在责骂我，说我连个男人都管不住，丢了徐家的脸。
　　母亲还在教我，如何用更厉害的手段去收拾那些外面的女人。
　　他们不懂。
　　他们根本不懂！
　　我去对付那些女人有什么用？
　　那些不过是周怀放出来的靶子，我越是把精力浪费在那些靶子上，就越是中了周怀的计，他就越能安心地把他的宝贝藏在暗处。
　　我每次因为他的绯闻而失控，每次在公开场合流露出嫉妒和怨恨，在周怀眼里，恐怕都是可笑的表演，都是在帮他巩固浪子形象。
　　他利用了我。
　　利用我的骄傲，利用我的不甘，利用我对他残存的爱意和占有欲，完美地掩饰他真正的软肋。
　　我的心，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痛到极致，反而生出想要毁灭一切的快感。
　　我恨他！
　　恨他的冷酷和算计！
　　恨他把我当成掩护另一个女人的工具！
　　恨他践踏我曾经付出过的，或许愚蠢但绝对真实的感情！
　　我更恨那个李素！
　　她凭什么，凭什么能得到周怀这样不惜一切的保护？
　　凭什么她可以躲在暗处，享受着周怀真实的温度和爱意，而我却要在这里，顶着周太太这个可笑的头衔，承受所有的嘲笑和怜悯？
　　我才是他的妻子！
　　我才是应该站在他身边，被他保护的人！
　　可是……可是……
　　可是有时候，在深不见底的恨意里，我又会恍惚地想起很久以前。
　　想起他笨拙地叠千纸鹤的样子，想起他因为我家人的刁难而紧抿嘴唇，眼神倔强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是不是也曾有过真心？
　　哪怕只有一点点……
　　也好过现在，这彻头彻尾的利用和欺骗。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个世界，在我眼前，彻底颠倒，扭曲。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容精致却眼神狂乱的女人，突然很想笑，又想哭。
　　我以为，那次拍卖会是我们之间又一次心照不宣的争夺，是商业场上无情的博弈。
　　那块地皮，对我们双方都至关重要，我铆足劲，准备和他一较高下。
　　可当那枚压轴的，散发着淡粉色光泽，火彩足以耀瞎人眼的钻戒被呈上来时，我注意到，周怀的眼神变了。
　　那不是看待商业目标的冷静，而是志在必得的，带着某种温柔执念的光。
　　价格一路飙升，疯狂得令人咋舌。
　　周怀几乎是不计成本地，将那枚戒指收入囊中。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从容起身。
　　我看着他，看着那枚被侍者小心翼翼捧着的戒指，荒谬又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
　　他从来就不是为了地皮，是为了这枚戒指。
　　是为了……送给那个女人。
　　当他拿着那个装着戒指的丝绒盒子，径直走向宴会厅角落那个身影时，我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教养，所有的伪装彻底崩断。
　　我像被鬼附身一样冲上去，想抢过那个盒子，想把那只戒指夺过来。
　　那是我的，周怀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
　　可我的手还没碰到盒子，就对上周怀冰冷至极，带着警告的眼神。
　　即使我抢到了这枚戒指，又能怎样？
　　我抢不走周怀的心了。
　　只要他的心还在李素那里，只要他看向她的眼神里还有那种光，我就永远是个失败者。
　　李素站在那里，用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
　　平静，怜悯，还是嘲讽？
　　她不过是个趁虚而入的小偷，偷走属于我的东西。
　　我开始攻击她，用尽我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
　　我说她下贱，说她不过是周怀一时兴起的玩物，说她永远上不了台面，试图让她知难而退，用我的愤怒和痛苦让她感到羞愧。
　　可我说着说着，那些精心伪装的傲慢和攻击，不知不觉变成倾诉，变成控诉。
　　我开始说起我的心酸，说起我这么多年的付出，说起我是如何眼睁睁看着我的丈夫离我远去……
　　我想让她心疼我吗？
　　不，我只是太痛了，痛到需要找一个出口，哪怕这个出口是我的情敌。
　　我甚至可笑地，试图和她谈判，祈求荒谬的和平共处。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仿佛我才是那个闯入者，那个破坏周怀和李素感情的第三者。
　　离婚协议被甩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反而平静了。
　　心死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的世界，从遇见周怀开始，就绕着他旋转。
　　现在，他走了，我的世界也崩塌了。
　　我活在一片废墟里，找不到出路。
　　也许，我早就疯了。
　　从爱上他的那刻起，从我试图用婚姻捆绑他的那刻起，从我放下所有尊严去祈求的那刻起……
　　所有人都走了。
　　空荡荡的大宅里，只剩下我和无尽的回忆。
　　我抚摸过房间里每一件他可能触碰过的物品。
　　那罐早已蒙尘的千纸鹤，我把它摔碎，彩色的纸片散落一地，像我们破碎的过去。
　　可我又疯了一样地去捡，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仿佛还能拼凑回从前。
　　我恨周怀！
　　恨他的忘恩负义！
　　恨他把我的一片真心践踏在脚下！
　　恨他毁了我对爱情所有的幻想！
　　可我又疯狂地想他。
　　想他最初笨拙的温柔，想他靠在我怀里说。
　　“小雅，我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