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猫》云未舒

1、清冷的转校生

　　九月的风，依然裹挟着盛夏未尽的热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江城笼罩其中。

　　市一中的校园里，蝉鸣声嘶力竭地做着最后的挣扎，与鼎沸的人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独属于开学季的、既喧嚣又带着点烦躁的交响乐。

　　高二（5）班的教室里，更是这首交响乐的中心舞台。

　　“哎，暖暖，你听说了吗？咱们班这学期要来个转校生，据说是个超级大学霸，中考是隔壁市的状元，上学期期末考全科满分，简直不是人！”林向暖的同桌兼死党方晓，一边费力地用湿纸巾擦拭着积了一个暑假的灰尘的桌面，一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

　　林向暖正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她一头清爽的及肩短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闻言，她那双总是像盛着星光的杏眼亮了一下，转笔的动作也停了，身体微微前倾，兴趣盎然地问道：“真的假的？全科满分？这是什么概念？机器人成精了？”

　　她天生一张讨喜的笑脸，嘴角总是微微上扬，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像是藏着蜜糖，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她性格也如其貌，是（5)班公认的小太阳，永远精力充沛，热情洋溢。

　　“可不是嘛！听说长得还特别好看，就是性格有点……冷。”方晓比了个“嘘”的手势，表情夸张，“江湖人称‘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种。”

　　“高岭之花？”林以青咂摸了一下这个词，非但没有被劝退，眼里的好奇反而更盛了。她从小到大，身边围绕的都是和她一样咋咋呼呼的朋友，还真没见过活的“高岭之花”是什么样。

　　学霸加美女，还附赠清冷属性，这简直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人设。

　　“对啊，所以你可别打人家主意，”方晓拿胳膊肘捅了捅她，“你这小太阳的热情，别把人家的冰山给融了，再引发个雪崩把我给埋了。”

　　林向暖“切”了一声，不服气地挺了挺胸膛：“我这叫乐于助人，温暖同学，怎么到你嘴里就成骚扰了？再说了，万一新同学需要帮助呢？我作为班级的一份子，当然要义不容辞。”她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她倒要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学霸，到底有多“冷”。

　　正聊得起劲，教室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班主任老李夹着教案和一张硕大的座位表走了进来。他往讲台上一站，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原本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八度。

　　“都安静一下，暑假过得不错啊，一个个都精神焕发的。”老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底下扫了一圈，“新学期新气象，咱们的座位也得有新气象。为了促进大家共同进步，互帮互助，这学期我们按成绩和……综合表现来排座位。念到名字的，自己找新位置，把东西搬过去。”

　　话音刚落，底下顿时一片哀鸿遍野。高中的座位，有时候比命运还重要。它决定了你未来一学期的邻居，课堂上的摸鱼搭子，甚至是考试时的救命稻草。

　　林向暖也紧张了起来，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拜托拜托，千万别把我跟王胖子排一起，他睡觉打呼噜……”

　　老李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名单：“第一组，靠窗，第一排，陈默，张倩……”

　　名单一个一个地念过去，教室里不断响起搬动桌椅的刺耳摩擦声和同学们小声的欢呼或抱怨。林向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等待判决的犯人。

　　“……第五组，第三排，林向暖。”

　　终于念到她了！第五组第三排，不前不后，不靠窗不靠走廊的黄金位置。林向暖松了口气，刚要咧嘴笑，就听见老李顿了顿，念出了她的新同桌的名字。

　　“沈归雪。”

　　沈归雪？

　　这个名字很陌生，班里没这个人。林以青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进脑海——不会吧？难道就是那个……

　　她猛地抬头看向方晓，方晓也正用一种混合了震惊、同情和幸灾乐祸的复杂眼神看着她，无声地做着口型：“高、岭、之、花。”

　　林向暖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她竟然要和传说中的转校生成为同桌了？这算什么？天降大任于世人也？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老李的声音再次响起：“哦，对了，忘了跟大家介绍。沈归雪，是我们班这学期新转来的同学，大家以后要多多关照。”他朝着门口的方向招了招手

　　“沈归雪同学，进来吧，你的座位就在林以青旁边。”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教室前门。

　　林向暖也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

　　门外，一个高挑的身影逆着光，缓缓走了进来。当她完全踏入教室，走进所有人的视野里时，连窗外聒噪的蝉鸣似乎都为之静默了一瞬。

　　那是一个极其干净利落的女孩。

　　她穿着最简单不过的白T恤和牛仔裤，却硬是穿出了一种T台模特般的清隽感。身材颀长，肩背挺直，像一株迎风而立的白杨。皮肤是那种近乎透明的冷白皮，在炽热的夏末日光下，仿佛自身就能发光。

　　她的五官更是精致得过分，鼻梁高挺，唇形优美，唇色却很淡，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张略带疏离感的、极具攻击性的漂亮脸蛋。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黑色，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沉静，幽深，不起一丝波澜。

　　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平视前方，仿佛这满教室的好奇与探究都与她无关。她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径直走向老李为她指明的、林以青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

　　整个过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紧张，没有局促，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清冷，仿佛在她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林向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心脏“砰、砰、砰”地跳得飞快。

　　好高，她想，比我还高半个头。

　　好白，她又想，简直白得不像话。

　　好……冷啊。她最后想，这简直不是冰山，是北极万年不化的冰川吧？

　　沈归雪在座位上坐下，动作轻缓地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几本崭新的课本和一套文具，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角。她的手指也很好看，修长而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林以青一眼，仿佛她旁边的这个“活物”只是空气。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又响了起来，大多是关于这位新同学的惊叹和讨论。林向暖能感觉到，自己和这位新同桌，已经成为了全班的焦点。

　　身边的气压有点低。

　　林向暖觉得自己作为主人，有必要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她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脸上立刻挂上了自己最标准、最灿烂、最具有亲和力的笑容，侧过身子，主动伸出了手。

　　“你好呀，新同学！我叫林向暖，树林的林，向阳而生的向，暖阳的暖。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请多指教！”她的声音清脆爽朗，像夏天里冰镇过的橘子汽水，带着股甜丝丝的凉意。

　　她本以为，自己这套无往不利的“小太阳”攻势，怎么也能换来对方一个礼貌性的回应。

　　然而，沈归雪只是闻声淡淡地转过头，那双深黑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钟。她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漠然，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然后，她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吐出了三个字。

　　“沈归雪。”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温度，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干净，却也冰凉。

　　说完，她便转回头去，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再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林向暖。

　　伸在半空中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僵住了。

　　林向暖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她活了十七年，第一次在社交上遭遇如此彻底的滑铁卢。对方的回应，不能说不礼貌，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比直接的拒绝还要让人挫败。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偷笑，方晓在前排回头，给了她一个“你看吧，我说了吧”的眼神。

　　林向暖悻悻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

　　好吧，她承认，这块冰，比她想象中还要硬，还要冷。

　　但是……

　　林向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专注着自己一方天地的沈归雪。她坐姿笔挺，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像一幅精心勾勒的素描画。

　　从林向暖的角度，还能闻到从她发间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像是某种冷杉木的清冽香气。

　　不知为何，林向暖心里的那点挫败感，很快就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类似于猎人发现了有趣猎物般的兴奋和执拗。

　　不愧是“高岭之花”，果然名不虚传。

　　林向暖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重新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不过，山高，总有路。冰川再冷，也总有融化的一天。

　　她转了转眼珠，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第一千零一种融化冰山的方法。

　　上课铃恰在此时响起，老李开始讲新学期的注意事项。林向暖坐直了身体，翻开了崭新的课本，但她的注意力，却已经有一大半，都悄悄地、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身旁这位清冷又迷人的新同桌。

　　她预感，自己接下来的高中生活，恐怕是不会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