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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桌的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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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高岭之花”的同桌,对林向暖来说,是一种新奇又充满挑战的体验。
开学第二天,她特意比平时早到了十分钟,怀揣着一点小小的期待。然而,当她推开教室门时,那个靠窗边的位置已经坐着一个清瘦笔挺的身影。
沈归雪已经到了。
晨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柔和地洒在她身上,为她冷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近乎圣洁的光晕。她戴着一副白色的有线耳机,正垂眸看着一本摊开的、封面是全英文的原版书,修长的手指捏着书页一角,姿态安静而专注。仿佛整个喧闹的尘世都与她无关,她自成一个世界。
林向暖放轻了脚步,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偷偷地瞧着沈归雪的侧脸,那线条流畅得像是艺术家精心雕琢过的作品。她忽然觉得,方晓那个“高岭之花”的比喻,实在是太贴切了。眼前这个人,就像一幅只可远观的静物画,美则美矣,却总让人觉得有距离,不敢轻易去触碰,生怕惊扰了画中的宁静。
她放下书包,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响。
沈归雪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睫微动,却并未抬头,只是伸手将耳机的音量调高了一格。
一个细微的、却无比清晰的动作。
林向暖刚想开口说句“早上好”的冲动,瞬间被这个动作堵了回去。她摸了摸鼻子,有些自讨没趣地从书包里拿出课本。
好吧,小太阳今天的第一次升起计划,宣告失败。
一整天,林向暖都感觉自己像是参加了一场名为“如何与冰山同桌和平共处”的极限挑战。
沈归雪实在太安静了。
除了老师点名时会应一声“到”,她几乎不说任何一个多余的字。课间休息,当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打闹时,她要么戴着耳机看书,要么拿出习题册默默地刷题,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强大到能自动在周身形成一个半径一米的真空地带。
林向暖好几次想找个话题跟她聊聊,比如“哎,这道数学题你会做吗?”或者“上一节课的笔记可以借我看看吗?”,但每次话到嘴边,一看到对方那张毫无波澜、写着“请勿打扰”的脸,她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林向暖,纵横一中社交圈十七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从下手”。
上午的最后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风趣幽默的中年男人,讲课喜欢引经据典,时不时夹杂几个冷笑话。林向暖很喜欢上他的课,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今天,她的注意力却有些分散。
她假装认真地盯着黑板,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沈归雪。
她发现沈归雪听课的姿势很特别。她不像其他学霸那样奋笔疾书,而是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追随着老师的粉笔。只有在老师讲到某个关键知识点时,她才会拿起笔,在课本的空白处,用一种极细的黑色水笔,写下一两个单词或是一个小小的标记。
她的字也和她的人一样,清瘦,利落,带着一种冷峻的风格,每个字母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标准,排列得整整齐齐,赏心悦目。
林向暖看得有些出神。她甚至在想,一个人的字迹,真的能反映出她的性格吗?
就在这时,英语老师讲到了一个语法点,顺口提了一个问题:“Who can tell me the difference between ‘affect’ and ‘effect’?”
这是一个初中就学过的知识点,但具体辨析起来,还是容易混淆。班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林向暖心里知道答案,但她昨天晚上没睡好,脑子有点懵,一时间没组织好语言。正犹豫着要不要举手,身旁的沈归雪却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向暖下意识地看过去。
只见沈归雪依旧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态,嘴唇却几乎没有幅度地动了动,一个清晰、标准的气音飘进了林向暖的耳朵里:“Affect is a verb, effect is a noun.”
声音极轻,轻到仿佛是林向暖的错觉。
但林向暖听清了。她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接收到了什么秘密指令,福至心灵,猛地举起了手。
“老师,我知道!”
在全班同学和老师的注视下,林向暖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将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加上自己的一点理解,流利地复述了一遍。
“回答得非常正确!林向暖同学,请坐。”英语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坐下后,林向暖的心还在“砰砰”地跳。她按捺住激动,悄悄地侧过头,想对沈归雪说声谢谢。
可沈归雪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提词”行为根本没有发生过。她依旧专注地看着黑板,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林向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那句“谢谢”咽了回去。
她有些困惑。
如果沈归雪是故意帮她,为什么连个回应都不给?如果她不是故意的,那刚才那个近乎耳语的提示又算什么?自言自语吗?
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向暖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对沈归雪的印象,从一个单纯的“冷”,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午后的阳光总是格外催人欲睡。
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历史老师的讲课声调平稳得像一条直线,堪称一中校园里最强效的催眠曲。昨天熬夜看了两集电视剧的林向暖,终于没能扛住周公的召唤,眼皮开始打架。
她强撑着精神,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个不倒翁。视野里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渐渐模糊成一团,意识也开始随之远航。就在她的额头即将与坚硬的桌面来一次亲密接触时,手肘处传来一个极轻、极短暂的触感。
像是被什么尖锐又不锋利的东西,轻轻地、克制地戳了一下。
林向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她猛地坐直身体,睡意跑了一大半。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身旁。
沈归雪正坐得端端正正,一手扶着课本,一手握着笔。那支刚刚“行凶”的黑色水笔,笔尖还停留在笔记本的某一页上,只是那握笔的姿势,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她的目光依然平视着讲台,仿佛什么都没做。
但林向暖看到了。在她转过头的那一刹那,她捕捉到沈归雪飞快地收回了什么东西——那不是尖锐的笔尖,而是倒过来握着的、带着笔帽的那一头。
所以,刚才戳她的,是笔帽。
用笔帽,而不是用笔尖。
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林向暖。
用笔尖戳人,是提醒,也带着点不耐烦的警告。
而用笔帽,则是一种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的唤醒。
她怕戳疼了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林向暖的心脏就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她看着沈归雪那张依旧冷若冰霜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座冰山底下,似乎并不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或许,那里藏着一片尚未被人发现的、温暖的火山。
“那个……谢了啊。”林向暖压低了声音,对着沈归雪的耳朵小声说。
沈归雪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类似“嗯”的单音节。
声音很冷,但林向暖却破天荒地从里面品出了一丝……不自在?
她像是做了一件好事,却又不想被人发现的小孩子。
林向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个发现,比解出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还要让她开心。她瞬间睡意全无,坐直了身体,开始认认真真地听起了课。只是这一次,她听课的动力,不再是为了知识,而是为了……不给旁边这位口是心非的同桌,再次“出手相救”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林向暖开启了她的“同桌观察日记”模式。
她发现沈归雪有轻微的洁癖,课桌永远擦得一尘不染,书本摆放的角度都像是用量角器量过。
她发现沈归雪不爱喝学校饮水机里的水,每天都会自己带一个保温杯,里面泡的是某种她叫不出名字的茶叶,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清苦的草木香。
她还发现,沈归雪虽然对所有人都很冷淡,但这种冷淡并非一视同仁。对于那些咋咋呼呼试图跟她套近乎的男生,她是彻骨的寒冰,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冻住;对于像方晓这样只是偶尔过来找林向暖聊天的女生,她则更像是一扇关上的门,礼貌,但疏远。
而对于自己这个同桌,沈归雪的态度则更加微妙。
比如,数学课上发前一次的测验卷子。林向暖的卷子被前面的同学传漏了,当她还在手忙脚乱地在自己那堆乱七八糟的草稿纸里翻找时,一张写着“沈归雪”三个清瘦字迹的卷子,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默默地、从课桌中间推了过来。
卷子停在两人课桌的楚河汉界上,位置摆得刚刚好,既能让林向暖看清上面的题目和解题步骤,又不至于完全越界。
林向暖抬头,沈归雪的视线正落在老师身上,仿佛这个举动只是一个无意识的肌肉反应。
“谢谢。”林向暖小声说。
沈归雪没有回应,只是拿起了笔,开始在笔记本上记录老师讲解的重点。
再比如,体育课后,大家都热得满头大汗。林向暖的脸颊被晒得通红,她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抱怨着:“热死了热死了,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烤红薯。”
她正说着,一包湿纸巾被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桌角。
还是沈归雪。她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来,随手放在那里,然后就自顾自地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仿佛那包湿纸巾是自己长了腿跑过去的。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那么三次、四次呢?
林向暖不再认为这只是巧合了。
沈归雪就像一个月亮,清冷,遥远,只会将自己温柔的一面,不着痕迹地、悄悄地,展露给身处暗夜的人。她不会说,只会做。她的所有善意和关心,都藏在那些沉默的、细微的、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发现的举动里。
这天放学,方晓又凑了过来,搭着林向暖的肩膀,一脸八卦地问:“怎么样啊我的小太阳,跟你那座南极冰山相处一周了,有何感想?是不是已经被冻成冰雕了?”
林向暖正在收拾书包,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起身的沈归雪的背影,然后转回头,对着方晓,神秘地笑了笑。
“冰雕倒是没变成,”她压低声音,凑到方晓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不过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方晓的好奇心被完全勾了起来。
林向暖的目光追随着沈归雪走出教室的背影,眼里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嘴角的梨涡漾开,带着一丝狡黠和势在必得的甜意。
“那座冰山,好像……是暖的。”
不是好像。
她确定。
沈归雪这个人,其实还挺不错的。
而她林向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那一点点的“不错”,变成很多很多的“喜欢”。
她看着窗外绚烂的晚霞,心里那轮想要照耀冰川的小太阳,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起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