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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乖”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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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的空气是闷的,混着老陈搪瓷杯里飘出的浓茶味,还有桌角堆着的试卷散发出的油墨气,黏在皮肤上,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江景初站在靠门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贴在裤缝边,是标准到挑不出错的好学生姿态。可他的目光没跟着老陈的训话走,反而越过主任那张不停开合的嘴,落在了斜对面——林霁正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个线条干净的下颌,和一个微微翘着的发旋,像在无声地闹别扭。校服外套穿得规整,拉链拉到了领口,只有左边的衣领轻轻翘起来一角,是浑身上下唯一透着点不服帖的痕迹。
江景初的思绪有点飘。昨天巷子里的画面还在眼前晃:少年被围在中间,明明个子不算高,却像头炸毛的小兽,最后竟从口袋里摸出根闪着廉价粉光的魔仙棒,那孤注一掷的模样,荒诞又有点说不出的韧劲。他没想到,褪去那层“校霸”的张扬,这人安安静静待着时,侧脸的线条竟会这么柔和。
就在这时,斜前方那个早上塞钱给他的男生,偷偷用眼角扫了他一眼,嘴角勾出点藏不住的得意——像是在提醒他,该履行“约定”了。这抹得意像根细针,一下刺破了江景初的走神,把几小时前楼梯间的画面拽了回来——
清晨的楼梯拐角背着光,还留着隔夜的冷意,空气里飘着点浮尘。
“哥们儿,帮个忙。”那男生缩着肩膀,声音压得极低,一只手飞快地把两张叠得整齐的百元钞塞进江景初手里。纸币边缘有点毛糙,带着点从口袋里揣久了的温热,贴在指尖,是种陌生的、让人不舒服的黏腻感。“待会儿老陈问,你就说……是林霁先动手,把我们往狠里推。就两百块,不算多,算我谢你了。”
江景初捏着那两张钱,指腹无意识地蹭过纸币上的纹路。按他的性子,本该直接把钱递回去,转身就走——他从不爱掺和这种“靠撒谎脱责”的无聊纷争。可就在那一秒,昨天巷子里的画面突然清晰:少年抽出魔仙棒时,脸上又窘又怒,却偏偏透着股不认输的劲,像只明明怕得发抖,却还硬撑着炸毛的小猫。
一种和他平日恪守的规则完全相反的、近乎恶劣的兴味,像颗小石子投进静湖,在心底漾开圈浅淡的涟漪。他忽然想看看,这个又凶又怪的家伙,被人栽赃时,会不会露出更有意思的样子。
他抬眼,对上男生期待又紧张的目光,嘴角极轻地勾了下,露出个浅得几乎看不见,却足够让对方安心的笑。
“好啊。”
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落在拐角的阴影里,没留下一点痕迹。
“……无法无天!一点规矩都没有!”老陈的训斥陡然拔高,把江景初的思绪拽了回来。主任的话停在半空,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连窗外的蝉鸣都像是轻了些。
许是这安静太憋人,林霁微微动了动,慢慢抬起了头。
就是这一下。
江景初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眼里。
这完全超出了他对“校霸”和“魔仙棒持有者”的所有想象。那不是双该带戾气的眼睛——眼型圆圆的,眼尾乖乖地往下垂着,是标准的狗狗眼。许是憋了气,又或是有点委屈,眼眶泛着淡淡的红,衬得瞳仁黑得发亮,像两丸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里面清清楚楚映着办公室惨白的灯光,还有点藏不住的、被冤枉后强撑的镇定。
真是……白长了这么双看着乖的眼睛。
江景初心里那点恶作剧的念头,忽然变得格外清晰。他忽然特别想知道,当这双无辜又委屈的眼睛,听到他准备好的“证词”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江景初同学。”老陈的声音缓和下来,点了他的名,“你昨天在现场,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办公室里的目光一下子都聚过来——老陈的审视,其他老师的好奇,还有那个男生急切的注视。林霁也看了过来,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带着点警惕的审视,又有点认命似的等待,像只被捆住的小兽,等着最后的结果。
江景初往前挪了半步,用优等生特有的、干净又带着点不确定的语调,慢慢开口:
“老师,我觉得……他们可能不是在打架。”
一句话让办公室里的小声议论瞬间停了。老陈皱着眉:“那是在干什么?”
江景初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霁,看到他肩膀微微绷紧,才继续用那种真诚得近乎无辜的语气说:“看着像……在玩一种新潮的街舞比赛?动作幅度大了点,可能看着像冲突。”他顿了顿,故意拖了半秒,像是在回忆细节,“我还看见林霁同学手里拿着个东西——嗯,有点像巴啦啦小魔仙的魔法棒,应该是舞蹈要用的道具吧?我不太懂这些,就是觉得……挺新奇的。”
办公室里彻底静了,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老陈的嘴微微张着,手里的保温杯盖忘了盖,热气慢悠悠地往上飘,模糊了他的表情。旁边的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眼神里满是“现在的年轻人都玩这个?”的困惑。其他老师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全是“难以置信”和“试图理解”的混合神色。
而林霁——
江景初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他。他清楚地看见,林霁那张白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从脸颊一路烧到耳尖,连脖颈都染了层薄红,像熟透的虾子。那双漂亮的狗狗眼猛地瞪圆,瞳孔微微缩着,里面瞬间挤满了“我没听错吧”的震惊,还有“你他妈在胡说什么”的怒火。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吼出声,可最后只是死死抿住,腮帮子鼓着,把到了嘴边的脏话硬生生憋回去,整张脸的表情管理彻底崩了,透着股又羞又气的无措,眼神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
那个挑事的男生也懵了,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但在江景初投过去的、带着点“提醒”的眼神,还有老陈越来越沉的目光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对、对!就是街舞Battle!我们输了……不、不服气,才吵了两句!”
这场本要严肃处理的“恶性斗殴”,最后在诡异的氛围里,被定成了“过火的文艺活动切磋”。双方各写了份不痛不痒的检讨书,这事就算翻篇了。
放学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林霁几乎是弹起来的——抓起书包,没跟任何人说话,头也不回地冲出门,连背影都透着股“谁惹我跟谁急”的杀气。
江景初倒不慌,慢慢收拾好笔袋,跟老陈和其他老师道了别,才踱步出来。走廊尽头,他看见赵怀树和周弥围着林霁,周弥正手舞足蹈地比划,嘴里念叨着“魔仙棒”“街舞”,大概率是在复盘刚才的“名场面”。林霁没好气地推开周弥凑过来的脑袋,动作间,那截白皙的后颈还泛着没褪尽的红。
江景初的嘴角,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轻轻弯了下。
他收回目光,刚要下楼,脚步却顿了顿。他垂下眼,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那两张百元钞——早上男生手心的温度好像还留在上面,叠得方方正正的边角有点硌手。
不远处,那个挑事的男生正蔫头耷脑地走着,书包侧袋敞着,里面的练习本露了个角。江景初走过去,没看他,只是飞快地把钱塞进侧袋里,动作自然得像帮同学扶了下快掉出来的课本,指尖甚至没多碰一下对方的书包。
然后他没停,径直走下楼梯,融进了放学的人潮里。夕阳的金辉透过走廊的窗户,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那个男生走了两步,手无意间蹭到侧袋,摸到两张硬挺的纸。他愣了愣,伸手摸出来,看到是那两百块时,脸“唰”地白了。他攥着钱,指节都有点发白,回头往楼梯口望时,早就没了江景初的影子。他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只剩下种被耍了的愤怒,还有点说不出的、从脚底往上冒的寒意——他好像从来没看懂过这个永远笑着的优等生,明明收了钱,却没按“约定”来,最后还把钱还了回来,像是在玩一场没告诉他规则的游戏。
江景初走在喧闹的校园里,周围是同学的打闹声、自行车的铃铛声,可他的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办公室里的画面:林霁那双瞪圆的、像浸了水的黑曜石似的眼睛,还有他红透了的耳尖,连憋着火却不敢发作的样子,都透着股笨拙的可爱。
嗯,是挺有意思的。
就是……好像真的不太聪明,被人这么逗,只会瞪眼睛。
不过……下次再遇到,或许可以再逗逗他,看看他除了瞪眼睛,还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轻得像片羽毛,落在心湖上,漾开圈浅淡的涟漪。他把手插进校服口袋,指尖蹭过刚才放钱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下次再看林霁炸毛,应该会比今天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