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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稚子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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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初融,料峭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东宫已修缮完毕。七岁的萧煜,身着特制的杏黄色皇子常服,在母亲含泪又不舍的注视下,由内侍省派来的老成宦官引着,正式入住东宫,开始了他的皇子生涯。
入住次日,萧庭筠便带着他,来到了紫宸殿偏殿。
踏入那温暖如春、药香袅袅的暖阁时,萧煜显得有些拘谨不安。他虽已被立为皇子,但终究是个孩子,骤然离开母亲,进入这深宫禁苑,面对威严的皇帝陛下,心中难免忐忑。他低垂着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不敢四处张望。
“煜儿,不必紧张。”萧庭筠放缓了声音,牵着他的小手,引他走到暖榻前。
榻上,沈惊澜依旧裹着厚厚的银狐裘,半倚着引枕,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但那双看向萧煜的眸子,却清凌如寒泉,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平静。
“这位是沈先生,亦是你日后需敬重的师长。”萧庭筠介绍道,语气温和却郑重。
萧煜依着礼数,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大礼:“学生萧煜,拜见沈先生。”声音稚嫩,却吐字清晰,礼数周全。
沈惊澜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并未多言,只淡淡道:“起来吧。”他的声音低弱,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轻视的威仪。
萧庭筠又示意旁边侍立的许寒山:“这位是许寒山许先生,医术通神,亦是你的师长。”
萧煜又转向许寒山,同样恭敬行礼。许寒山只是冷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就在这时,一只毛色油亮的狸花猫从榻角踱步出来,琥珀色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小客人,正是花生。它歪着头,“喵”地叫了一声,声音软糯。
孩子天性使然,萧煜看到这毛茸茸的小动物,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紧张的情绪似乎缓解了些许。
沈惊澜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对花生招了招手。花生立刻轻盈地跳上暖榻,乖顺地趴在他手边。
“它叫花生。”沈惊澜轻抚着花生的脊背,对萧煜道,“性子温顺,你不必怕它。”
萧煜小声应道:“是。”
初次见面,并未多言。萧庭筠嘱咐萧煜要恭敬听训,勤勉好学,又陪着他略坐了坐,问了几句起居可还习惯之类的话,便让他先随宦官回东宫安置了。
待萧煜离去,暖阁内重新恢复宁静。
萧庭筠看向沈惊澜,轻声道:“感觉如何?”
沈惊澜目光望着殿门方向,似在回想那孩子的模样,片刻后才道:“眼神清澈,礼数周全,是个可造之材。”他顿了顿,补充道,“性子似乎有些沉静,不似你年少时那般跳脱。”
萧庭筠闻言失笑:“我年少时很跳脱吗?”他握住沈惊澜微凉的手,“若他能有你半分沉静聪慧,我便放心了。”
沈惊澜垂下眼帘,没有接话。教导一个未来的帝王,责任何其重大。以他如今这副残破之躯,又能倾囊相授多少?
许寒山在一旁冷声道:“根基需打得牢固。明日开始,上午我教他辨识经脉穴道,强身健体之基,兼识百草药理,明万物生克之理。下午,再由你授他经史子集,帝王心术。”
沈惊澜微微颔首:“便依先生之言。”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萧煜便已起身,在东宫侍从的服侍下梳洗整齐,用了早膳,准时来到了紫宸殿偏殿旁特意辟出的一间静室。
许寒山早已等在那里。他依旧是一身灰袍,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静室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蒲团,一张矮几,以及墙上悬挂的一幅详尽的人体经脉图。
见到萧煜进来,许寒山只是抬了抬眼皮,毫无寒暄,直接道:“坐。”
萧煜依言在蒲团上端正跪坐好,小手平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略显紧张。
“为人君者,首重其身。体不强,则神不旺;神不旺,则智不明;智不明,则政不理。”许寒山开口,声音冰冷,没有半分对待孩童的柔和,“今日起,每日卯时三刻至此,先习吐纳调息之术,固本培元。”
他并不解释太多深奥道理,直接开始传授最基础的呼吸法门。如何吸气绵长,如何呼气缓慢,如何意守丹田。他示范一遍,便让萧煜跟着做。
萧煜年纪虽小,却极为认真,努力模仿着许寒山的动作和呼吸节奏。只是孩童心性,难免浮躁,气息时常紊乱。
许寒山并不斥责,只是在他出错时,以金针极轻地点在他相应的穴位上,那细微的刺痛感立刻让萧煜警醒,重新凝神静气。如此反复,一个简单的吐纳,便练习了近半个时辰。
吐纳之后,便是辨识经脉穴道。许寒山指着墙上的图谱,从最基础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开始讲解,要求萧煜记住主要经脉的走向和几个关键大穴的位置与作用。他讲授时言简意赅,毫无趣味可言,完全是将萧煜当作一个需要严格教导的学徒。
萧煜听得有些吃力,小脸上却满是专注,努力记忆着那些晦涩的名称和复杂的线路。许寒山偶尔提问,他若答不上,便会罚他多记几遍,若答对了,也并无赞许,只是继续下一个内容。
一个上午下来,萧煜已是额头见汗,精神疲惫,却始终咬着牙,没有叫苦叫累。
午间歇息一个时辰后,下午的课程则由沈惊澜负责,地点就在暖阁。
相较于许寒山的冰冷严苛,沈惊澜的教学方式要“温和”许多。他大多时候只是靠在榻上,声音低缓,如同讲述故事一般。
他并不急于讲授具体的权谋策论,而是先从《千字文》、《幼学琼林》等蒙学读物入手,但讲解的角度却与寻常夫子不同。讲到“天地玄黄”,他会引申王朝更替、天命所归;讲到“臣伏戎羌”,他会分析边疆治理、民族交融之道。
他会问萧煜:“若你为一村之长,春耕时种子不足,当如何?”
萧煜想了想,谨慎答道:“上报官府,请求赈济。”
沈惊澜淡淡道:“若官府无力,或远水难救近火呢?”
萧煜蹙着小眉头,努力思索:“那……向邻村借贷?或以工代赈?”
沈惊澜不置可否,只道:“为君者,需知民间疾苦,亦需懂变通之道。上位者一个决策,关乎下方万千生灵。谨慎,固然不错,但有时,也需有魄力与担当。”
他讲话时,目光常常是落在虚空处,仿佛透过眼前的孩童,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萧煜则安静地坐在榻前的绣墩上,仰着小脸,听得极其认真,偶尔才会提出一两个疑问。
花生有时会跳上榻,窝在沈惊澜身边打盹,有时则会好奇地走到萧煜脚边,嗅嗅他的衣角。萧煜起初不敢动,后来见沈惊澜并无不悦,便会极轻地、小心翼翼地摸一下花生的脑袋。花生也不躲闪,反而会蹭蹭他的手指。
这枯燥而严格的学习生活中,与花生的这点互动,成了萧煜难得的放松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