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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廊柱秘语 ...

  •   静安洋楼的爬山虎爬满了青灰色的墙,叶片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冷绿的光,藤蔓蜿蜒缠绕,像一道道凝固的墨绿色伤痕。沈砚站在巷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腕——那里还留着红绳化作的金痕余温,比寻常皮肤暖上半分,顺着血管蔓延出细碎的暖意,像是某种无声的羁绊。

      他按外婆手札的指引找来时,洋楼正被围在锈迹斑斑的施工挡板里,挡板上“危房修缮”的白底黑字褪得只剩模糊轮廓,边角卷翘,沾着干枯的泥点,显然搁置了许久。昨晚红绳彻夜未眠般轻响,时断时续,像有人在耳边低低呜咽。书桌最底层的抽屉莫名弹开,里面的旧报剪自动翻到民国三十五年的某一版,用红笔圈出的“静安洋楼翻新停工”新闻旁,赫然画着和那枚怪异纸条上一模一样的三角符号,符号线条凌厉,透着股说不出的阴鸷。

      “师傅,这里能进去看看吗?”沈砚拦住一位挎着工具包的老人,对方鬓角染霜,袖口沾着机油,是工地的看守。老人闻言连连摆手,皱纹深刻的脸上露出忌惮:“小伙子别凑险,这楼邪乎着呢。前阵子施工队来修,刚摸到西侧廊柱,一个工人突然脚下打滑,从二楼摔下来,腿断了不说,还说看见柱子里有影子晃。之后就没人敢来了,老板也撤了资,扔这儿快半年了。”

      沈砚心头一动,西侧廊柱——正是外婆手札和那张闪现的民国图纸上都明确提到的地方。他刚要再问些细节,手腕上的金痕忽然发烫,像是贴了块暖玉,热度越来越高,甚至有些灼人。口袋里揣着的红绳(昨晚解下后便贴身存放,总觉得离身不安)发出细碎的铃鸣,“叮叮”声轻而急促,像在催促,又像在预警。

      “我是做民国建筑研究的,专门搜集老建筑资料,就拍几张照片,半个钟头就走。”沈砚递上提前准备好的工作证件,指尖因金痕的热度微微发颤。老人眯着眼看了证件半晌,又瞥了眼洋楼阴沉的轮廓,终是松了口:“进去可以,规矩得听我的——别往二楼去,楼梯朽得快塌了;廊柱那边也别乱敲乱摸,真出了事,我可负不起责。”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栅栏门,门轴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突兀。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与朽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沈砚下意识蹙眉。洋楼内部比外观破败得多,天花板上的石膏线大块剥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墙壁斑驳,残留着当年的壁纸碎片,暗黄色的纹路依稀能看出民国时期的精致;地板朽坏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控诉,又像是百年前的低语。

      沈砚顺着墙根慢慢往前走,指尖扶着冰冷的墙面,能摸到砖石的粗糙纹理。红绳的铃鸣越来越清晰,从细碎的嗡鸣变成清脆的叮当声,金痕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像是在为他指引方向。穿过空旷的大厅,绕过布满蛛网的雕花屏风,西侧廊柱终于出现在眼前,而此时,铜铃的响声骤然变得急促,几乎连成一片。

      这根廊柱比其他的略粗些,柱身被重新粉刷过一层白漆,只是涂料早已开裂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石。剥落处隐约能看见刻着的缠枝莲纹,线条流畅,笔触细腻——竟和红绳铜铃上的纹路一模一样,连花瓣的弧度、枝蔓的缠绕方式都分毫不差。沈砚心头一震,伸手轻轻抚上柱身,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砖石,口袋里的红绳突然挣脱掌心,像有了生命般飞了出去,自动缠上柱基,一圈又一圈,铜铃紧紧贴着石材,发出“嗡嗡”的共鸣,震得空气都在微微颤抖。

      随着铜铃的共鸣,柱身的涂料簌簌剥落,碎渣掉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快,一块巴掌大的凹陷方形区域显露出来,里面嵌着块松动的青砖,砖缝里积满了灰尘,却仍能看出是被人刻意嵌入的。沈砚屏住呼吸,指尖抠住青砖的边缘,轻轻一撬,青砖便应声落下,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孔洞。

      一股淡淡的檀香从孔洞里溢出,清冽温润,与外婆房间里那本手札散发出的气息如出一辙。沈砚心中一动,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往里看去,只见孔洞深处藏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盒,盒身刻着和纸条、报纸上相同的三角符号,符号周围环绕着缠枝莲纹,与铜铃、廊柱上的纹路形成呼应。

      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取出,盒子沉甸甸的,表面光滑,带着木质的温润触感,像是被人长期摩挲过。打开木盒的瞬间,檀香愈发浓郁,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半张泛黄的设计原稿,叠得整齐,边角被暗红色的血渍浸染,已经干涸发黑,却仍能看出当年的腥气。

      原稿是用炭笔绘制的,线条工整,标注清晰,正是静安洋楼西侧廊柱的内部结构图。图纸上用红笔圈出了一处位置,旁边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柱内暗格:钢筋规格篡改,原Φ22改为Φ16,承重不足三成”,落款是陆知年的签名,字迹清隽有力,而日期正是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初八——他失踪的前一天。

      “原来如此。”沈砚指尖轻轻抚过干涸的血渍,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陆知年果然是发现了工程的猫腻,这张图纸就是铁证,而他的失踪,恐怕也和这被篡改的钢筋规格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红绳的铃鸣突然变得尖锐刺耳,金痕在手腕上灼出阵阵痛感,像是在发出强烈的预警。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带着刻意压低的喘息,一步步逼近,踩在朽坏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把东西交出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沈砚猛地回头,看见两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站在大厅门口,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阴鸷的下巴。他们手里握着短棍,棍身黝黑,显然是实心的,眼神冰冷地盯着沈砚手中的木盒,像是盯着猎物。

      是昨晚阻挠他查资料的人!沈砚心头一紧,下意识将木盒揣进怀里,转身就想跑。可刚迈出一步,廊柱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细小的石子砸在肩上,生疼。红绳的铜铃疯狂作响,光芒刺目,原本温润的铜铃此刻竟泛着红光,金痕在他手腕上灼出火辣辣的痛感,却也带来一股奇异的力量,让他的脚步变得沉稳了些。

      “砰”的一声巨响,头顶的老式吊灯突然坠落,重重砸在两个男人脚边,玻璃碎片四溅。两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后退躲避,脸上露出惊怒交加的神色。沈砚借着这短暂的混乱,转身就往大厅另一侧跑去,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带着急促的喘息和怒骂。

      红绳的铃声忽高忽低,像是在为他指引方向。他顺着铃声的指引,拐进一个狭窄的通道,通道两侧堆满了废弃的木料和工具,只能容一人通过。跑了约莫十几米,通道尽头出现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圆形的凹槽——这是陆知年当年设计的密道,不在任何公开的建筑图纸上。

      沈砚伸手去推木门,却发现门被锁死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短棍划过木料的“哗啦”声清晰可闻。千钧一发之际,手腕上的金痕突然暴涨,红绳化作一道红光,瞬间缠上木门的凹槽,铜铃发出耀眼的光芒。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响,木门“咔哒”一声弹开,沈砚几乎是本能地推开门冲了出去,而身后的暗门“哐当”一声关上,将追兵隔绝在外,紧接着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和怒骂声,却再也无法撼动门板分毫。

      沈砚瘫坐在暗门外的杂草丛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紧紧攥着怀里的木盒,感受着里面图纸的质感,直到呼吸渐渐平稳,才敢回头看一眼——暗门隐在爬满藤蔓的墙角,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红绳的光芒渐渐收敛,铜铃恢复了温润的质感,金痕也退成了浅浅的印记,只有手腕上残留的暖意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沈砚惊魂未定地打开木盒,借着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仔细查看,这才发现那半张图纸的背面,用极淡的炭笔写着一个名字,字迹几乎要与纸张融为一体,若非光线恰好,根本无法察觉——“周慎之”。

      这个名字他昨晚在档案馆的资料里见过——陆知年当年的首席助手,也是如今业内赫赫有名的建筑泰斗,著作等身,德高望重,正是沈砚一直敬重的前辈。上次行业峰会,沈砚还曾向他请教过民国建筑的相关问题,周慎之当时温和耐心,丝毫看不出异样。

      沈砚心头一沉,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敬重的前辈,竟然与陆知年的失踪案有关,甚至可能是当年阴谋的参与者。

      刚要细想,红绳突然缠住他的手指,轻轻拉了拉,力道温柔,像是在提醒。沈砚顺着拉力站起身,跟着红绳的指引往洋楼后方走去。绕过残破的院墙,在一处不起眼的墙角,红绳停了下来,铜铃轻轻晃动,对着地面发出嗡鸣。

      他蹲下身,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发现地面上有一块松动的石板,石板边缘有明显的撬动痕迹。沈砚用力将石板掀开,下面赫然藏着一个铁盒,盒身锈迹斑斑,却依旧坚固。打开铁盒,里面是一沓泛黄的银行票据和几张书信,票据上的签名赫然是周慎之的祖父——周敬堂,金额巨大,日期集中在民国二十六年六月到七月之间,与外婆手札中提到的“挪用公款”恰好吻合。

      而那些书信,正是周敬堂与当时的市政官员往来的通信,内容直白地提到了“静安洋楼材料以次充好”“钢筋规格缩减,结余款项均分”等字眼,字里行间透着贪婪与肆无忌惮。

      证据链条渐渐清晰,可沈砚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周敬堂当年联手官员,挪用公款,篡改建筑规格,建造危房;陆知年发现真相后,留下了图纸和票据作为证据,却不幸惨遭灭口;而周慎之,作为周敬堂的孙子,不仅继承了祖父的事业,更可能一直在掩盖当年的罪行,甚至利用陆知年的设计牟利。

      他刚把铁盒揣进怀里,手腕上的金痕突然闪了闪,眼前的空气渐渐泛起涟漪,一道淡青色的光影缓缓浮现——是陆知年。

      他比上次在书房看到的清晰了些,瘦高的身形,穿着民国时期的学生装,袖口挽起,露出清瘦的小臂。眉眼依旧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但能看出紧蹙的眉头,透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光影漂浮在半空中,没有实体,却能清晰地看出他的姿态,像是在凝视着沈砚手中的票据。

      光影缓缓伸出手,指向沈砚怀里的票据,又转向洋楼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控诉。接着,一块碎石被无形的力量拿起,轻轻落在地上,划出一个“火”字,笔画潦草,却一目了然。

      “你是说,他们当年为了销毁证据,还纵过火?”沈砚试探着问,心脏因这个猜测而剧烈跳动。

      光影点了点头,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像是肯定的回应。接着,他又用碎石划出“档案室”三个字,随后指向自己,眉头皱得更紧,像是在说,当年的部分档案也被烧毁,导致他的冤屈无法昭雪。

      沈砚心中一痛,看着光影单薄的轮廓,仿佛能感受到他百年间的煎熬。他刚想说些什么,光影的形态突然变得不稳定,开始渐渐透明,像是要消散一般,红绳的光芒也弱了下去,铜铃的响声变得微弱——显然是刚才催动力量关闭暗门、显现身形,消耗过大。

      “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沈砚急忙握紧红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一定会找到全部证据,还你一个清白。”

      光影最后看了他一眼,虽然看不清五官,却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微微颔首,化作点点微光,融入红绳之中。铜铃恢复了平静,只有缠枝莲纹间流转着淡淡的微光,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沈砚站起身,望着远处矗立的静安洋楼,阳光照在青灰色的墙面上,却驱不散它身上的阴沉。他忽然明白,这场跨越百年的契约,远比他想象的更沉重。周慎之祖孙两代的阴谋、陆知年含冤的真相、近期多起“意外坠楼案”背后的黑手……所有线索都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已经站在了风暴的中心,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口袋里的红绳轻轻发烫,像是在给予他力量,手腕上的金痕温润依旧,像是陆知年无声的陪伴。沈砚握紧手中的证据,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更凶险的阻挠,甚至可能危及生命,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那位来自民国的建筑师,正以最隐秘的方式,与他并肩前行。

      他转身离开小巷时,手腕上的金痕忽然亮了亮,红绳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音温润,像是在说:“别怕,我在。”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红绳的铜铃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是跨越百年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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