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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诏见 ...

  •   玉临川甚是慌乱,不知陛下缘何突然召见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外甥女,打点了传旨太监,也只笑盈盈说是大大的好事,莫要惊慌。

      昭早早镇定得出奇,只让舅母借她妆奁匣子,并水粉烟罗长裙,素纱披帛等物,并请宫中人稍等片刻,她略作梳妆,以免蓬头垢面,冲撞了圣体。

      待她重新跨出门来,众人都是一惊,分明眉眼还是凌厉,却被这绫罗绸缎、珠玉钗环一裹,像是锋利的刀塞进了锦绣的鞘,别有一番精致的英姿勃勃,不失为美人胚子。

      太监哂笑,此女倒是很有心机,只怕一会要教她失望。

      太极殿上,御座高踞,九五至尊半张脸隐在垂落的冕旒珠帘后,但还是老态毕现,躯干也佝偻了。

      昭早早跪拜行礼,就当是提前送他上路。这般狭路相逢,她虽是有心将之碎尸万段,奈何……奈何。

      传旨太监事前自然是叮嘱过她这样的乡野草民觐见天颜的礼数,她照本宣科念完,御座之人让她抬起头来。

      又是一番对视。

      建极帝定定细看她的脸,昭早早不闪不避——越是心虚,越惹人怀疑,她坦荡行事,反而不会有人把她和十五年前的孤魂联系到一起。

      毕竟性别迥异,年纪也不符,加之两种装扮大相径庭,最多也不过有几分神似而已。

      被凝视这许久,昭早早恰到好处做出拘谨神情,又低下头去。

      方才余光所见,武阳侯亦静立殿内,面上无波无澜,另有一中年人蟒袍加身,站于稍前处,倒是满脸迷惑,但很快也释然。

      如此甚好。

      “昭氏,朕听闻尔之祖父乃前朝将作大匠,曾营造先帝陵寝。”

      建极帝嘶哑的声音自高处传来,昭早早不明他为何提起此事。

      按说修坛祭天之事概因丑陵而起,一个十五年前无足轻重、做了替罪羊的四品官,建极帝能记到今天才有鬼,还特地召见他的孙女,显然有所图谋。

      她“惊惶不安”,俯首未答。

      “近日地动,亥陵受损,恐妨龙脉。”

      建极帝并不在乎她如何态度,“朕念尔家学渊源,特擢尔为将作丞,率所司匠役随晋王世子克日赴利琅山修葺。”

      怎么又牵扯到肖平?

      且不论她根本没有听闻地动一事,即便属实,朝廷岂会启用名义上的“罪臣”之后,更何况她还是不被世俗认可的女子之身。除非这件事非她不可……

      昭早早还没有应声领旨,晋王先一步出列躬身道:

      “臣代犬子恭领圣命。陛下忧心国祚,仁德昭彰,臣即令其束装就道,必不辱命。”

      言罢晋王行礼告退,武阳侯紧随其后,离开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昭早早,阴冷湿滑的眼神,草蛇一样。

      昭早早八风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她会被皇帝召来,武阳侯多半脱不了干系……看来那天他离开之后,调查过自己。

      “斗胆叩问陛下,不知亥陵何处受损?”昭早早假作惶恐道,“若是修缮明楼、宝城尚可,地宫的话,有通天藤阻隔中间,活人如何得入?”

      建极帝漫不经心道:“正因不明,方需要尔等前去勘验。既是将作大匠之后,朕相信你定有良策。帝陵关乎龙脉,乃国之气运所系,纵使玄宫洞开,亦须探明究竟。”

      果然如此,因着保密,地宫关键构造仅口传心授,至多在施工时临时绘制简图,以暗语标注,完工即销毁,不会留下任何文书记录。

      而狗皇帝认定昭家人熟知地宫机关,能寻找薄弱处自上而下掘入,直接从底部挖进去。

      但他又不把话说明,而是强派任命,等回头自己迫于无奈真这么做了,引朝议哗然,他便可推诿干净,再顺势杀人灭口。

      好一番老奸巨猾的狠毒算计,若自己还是从前不谙世事的工家女,只怕眼下还很庆幸能得帝王重用。

      这分明是一条凶多吉少的不归路。

      难怪晋王方才喜形于色,肖平好歹也是他的骨血,他却一点也不顾念父子之情,只欲除之而后快。

      天家凉薄,莫过于此。

      而老皇帝又利用这一点给晋王下了什么套,谁知道呢?看他们这一对曾经狼狈为奸谋朝篡位的兄弟如今狗咬狗,还真是讽刺。

      建极帝停顿片刻,鹰隼般的目光锁向她,意有所指道:

      “若查明先帝不合天意,与龙气相冲,才致地脉动荡,便该先迁出梓宫,带回王都,此后再另择吉壤安奉。尔可明白?”

      这就不仅仅是要她打开亥陵了——迁坟,建极帝所图不小。

      同样涉及地宫,此前丑陵一事,真的就如表面一般,只是帝王降罪,国师求财么?

      昭早早心中冷笑,面上装作吓傻了的模样,结结巴巴答不出话。

      她这样的人在皇帝眼中无非草芥,建极帝轻蔑道:“行了。届时尔只需听令行事,退下罢。”

      昭早早行礼告退,面无表情踏下丹墀。

      行至殿外有一段距离,她隐约闻得建极帝命人“密召见晋王世子”的吩咐。

      局势已然暗潮汹涌,她注定无法置身事外,罢了,左右亥陵中也有她想要做的事,不如趁此机会。

      而昭早早离去不久,大殿之上率先现身的却是玄羽国师。

      她依然一派仙风道骨,款语温言道:“海外仙方的真伪,陛下只消派人赢回先帝梓宫,便可立见分晓。”

      “如此甚好。”

      建极帝语调慵懒,看起来不甚上心的模样,实则他愈是在意,愈是习惯装得云淡风轻。

      这么多年来,耗费诸多人力物力,在海外探寻长生之道得到的线索,终于有了眉目,如今只待棺椁运回,一验便知。

      晋王和武阳侯的车驾一前一后,拐入闹中取静的落雨轩,停在别苑暗门。护卫无声散开,守住各处门廊。

      此间表面是间清雅曲苑,赏舞观花,品茗听曲,实则内里别有洞天,别苑是权贵们偏爱的密谈之所。

      而前庭,今日裴家举办清谈诗会,聚集了不少文人墨客。

      屋里烹茶点香,烟气袅袅。

      晋王放下茶盏,眉宇间尽是不耐:“不过一介匠女,若觉可疑,随便寻个罪名杀了便是,何必大费周章?把她塞进亥陵那趟浑水里,徒增变数。”

      武阳侯摩挲着翡翠扳指,平心静气道:“王爷此言差矣。”

      他声调很低,却字字清晰:“若她真与慕容氏有关,动用官差必然打草惊蛇。届时天大地大,再到哪里去抓。慕容家的人若想销声匿迹,便是掘地三尺,也未必能摸到一片衣角。”

      他语气笃定,带着一丝忌惮,晋王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信服,“慕容氏早都灭族多少年了,仅凭那女人与慕容青略有几分俏似,何以断定就是余孽?”

      武阳侯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并未反驳,而是忽然意味深长道:“王爷不觉得您府上那位世子,眉眼之间,也隐约带点那位公主的影子么?”

      晋王闻言脸色骤然阴沉,怒道,“她一贯白纱覆面,谁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此等揣测,未免太过捕风捉影!”

      雅阁内气氛顿僵,武阳侯眼看着晋王失态,好整以暇地笑了笑说,“王爷息怒。”

      晋王对宁平公主没什么印象,他却不一样。

      十五年前于利琅山的围猎中,他躲在暗处,最后一次窥视她在月光下的脸。

      那惊鸿一瞥的印象虽已模糊,但那份独特的清冷与坚毅,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时至今日,仍叫人记忆犹新。

      “上个月有人夜闯我的府邸,身手诡秘,至今未能擒获。这一桩桩一件件,免太过凑巧了些。”武阳侯笑容不变,轻飘飘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道理,王爷应比我更懂。”

      他顿了顿,眼中寒芒更盛,“总归这一行九死一生。地宫险恶,光通天藤就是一道催命符,早没有什么护身的法宝可用。就算侥幸得以逃脱,我们的人也会送他们上路,不是吗?”

      晋王嘴角扯了扯,面上恢复了几分平静,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生死,而是丢弃一件碍事的物件。

      他重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话锋回转:“又是地宫,所以他上次到底是借闵家敲打你,还是另有所图?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好端端的他偏要现在开陵,莫不是想在里面找什么?”

      “还能找什么?”武阳侯一笑,亦举杯啜饮,“陛下所寻,不过长生罢了。”

      此时门外下属来报,他听后,对晋王道:“天坛祭祀之事,令世子的声望水涨船高,连裴家都特地邀请他来参加了今日的诗会。不过方才,宫中已来人将他唤走。”

      晋王嗤笑,“我那皇兄到底是信不过我,要自己许以好处,哄人替他卖命呢。说不得,不止我这王位,连那未来的龙椅也一并许诺了。”

      “陛下惯爱空许,何足为惧。”武阳侯淡然道,“思及陛下当年……他如今提防兄弟,亦是人之常情嘛。”

      晋王瞪他一眼,武阳侯权做没看见。雅阁内茶烟散尽,仅余冷香,轩窗外,风势渐起。

      利琅山巍峨奇峻,地势复杂,天坑、地缝、绝壁、溶洞、暗河一应俱全,尤其主峰中藏有一片连绵幽深的洞穴群,此乃天地造化之功,非人力所能及。

      当年营建亥陵的能工巧匠们便巧妙借用了这山腹之中现成的巨大洞穴,加以修整、拓宽、加固,构筑墓室与通道,最终打造出一座半出天然、半由人工的帝王陵寝,这使得亥陵地宫格外恢弘奇诡。

      更为关键的是,亥陵工期短促,能按时竣工,是因为利琅山地下水脉纵横流淌,洞穴中亦有数条暗河,水势或缓或急,最宽处足有二十余丈,最高则有十丈。

      加之暗河水量充沛,使得通船行舟成为可能,巨大的石料、沉重的梁柱、帝王的梓宫等,便是装载于特制的包底舟船之上,由精熟水性的老练船工操持驾驭。

      他们深谙水道深浅与暗礁险滩所在,经由地下暗河直接将物料运抵地宫深处所需之地,远比走崎岖山路搬抬运输要省力便捷得多。

      如今亥陵需行“修缮”,少不得要运入器物、材料,乃至于……还要运出不少东西。

      若走陆路,不仅艰难费力,更恐磕碰损坏。因此,最稳妥高效的法子,依然是循着暗河水路通行。

      故而昭早早在工部衙署见到闵栀的时候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只问道:“此番与官府合作,也由你出面调度?令尊呢?”

      勿怪她存了私心,翻看工部存档,原来当年打造暗河运输船、调配船工的正在闵栀的父亲,若老头子能再度出山,自然是熟门熟路,方便许多。

      闵栀此来换了一身干练打扮,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微笑答道:“昭大人,家父年事已高,腿脚不便,近年已不大过问具体船务。

      利琅山山高路远,事关重大,更需精细,自当由晚辈代为操持,不敢懈怠。”她回答得滴水不漏,进退有度,不愧是世代经营水运的闵家长女。

      再加上此人的决心与手段,昭早早也是领教过的,便颔首道,“那行,你看这个。”

      她把从工部卷宗库中翻找出的《利琅山水脉图》徐徐展开,泛黄的皮纸上,墨线勾勒出复杂幽深的地下水道,礁石、漩涡、潜流处皆用朱砂仔细标注,密密麻麻。

      水脉图闵家肯定也有存档,只是明面上任何私绘地图的行为都属于大不敬,这图只有她来拿。

      “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昭早早轻叩桌案道,“什么材料如何制式,船底包铁皮还是打双层,都由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只需三十艘船,和经验丰富的老船工,两个月内抵达利琅山下的潜蛟坞。”

      “另外,要备有两艘宽敞的载物大船,能装下至少一丈长、九尺宽的木料。”至于什么‘木料’,她不便多说,聪明人也不会多问。

      果然闵栀只是点了点头,凝神细看后,略有点为难道:“船只没有问题。只是船工方面,熟悉这种‘阴河’水道的老艄公,如今还在世的怕是不多了。”

      “能寻几个是几个,师父不在总还有徒弟吧。”昭早早道,“再多配些老道的篙师,这船可翻不得。”

      “明白。”闵栀利落地应下,问到最关键的问题,“工钱如何结算?”

      所幸这些庶务她事前已请示好度支款项,这才能游刃有余地回答:“工部会出具兑票,若有急需,可先支三成订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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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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