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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利琅山 ...

  •   中秋桂香漫都城,时人皆是回家团圆,而他们这支队伍却是正相反,城门一开,便向着南方利琅山迈进。

      金线蟒旗当前,前驱仪卫威风凛凛,其后车马渐次铺展,最后还有驮着辎重的牛车,和骑着骡子的道士。

      竟然还有道士!

      昭早早在临行前又一次见到那“溪真道长”时,不禁大受震撼,实在忍不住暗地诘问他,究竟是怎么混入此间的。

      “何言混字,”溪真道长眉头微蹙,睇她一眼道:“此番开山动土难道不需醮墓祭神,祈告天地吗?贫道前次于城郊平定息壤祸事,自然深得世子信重。”

      昭早早闭眼深吸一口气,这哑巴亏吃得,也是没办法——那就把最适合方外羽士的骡子分给他骑罢。

      轻翎银甲的四和在前头骑马护卫世子车驾,从前总觉这两个人眉目近似,真凑一块再看又没那么像了,尤其溪真道长小胡子捋起来十分装模作样。

      相较之下,还是“盗士”的他更令人欣赏,没准这次还能派上用场呢,毕竟术业有专攻。

      昭早早同样骑一匹白马,不过是从马车上卸下来的,鞍辔也是临时凑上,毕竟她实在搁车里闷得烦——横竖出城也有数日,眼不眼线的无所谓了。

      她由衷佩服肖平真坐得住,青罗帷裳卷起时,还能看到他在里面捧卷读书。

      再见到肖平,她已不会被梦境缠身,大约是一梦浮生终了,纵有细处未尽、微末未明,但记忆有所缺漏也是人之常情。譬如她今生,一样也不记得五岁之前的种种。

      此前于世子府邸集会,她以从属下官的身份光明正大拜见肖平,旁敲侧击问他今上迁陵到底所图为何,迁出来后又该择土何处。

      他却不肯明说,只道她打开通路、运出先帝梓宫后便不必再管,后续自有人另行安置。

      可笑,前世由她亲手奉安先帝,封闭地宫,今生再叫她想方设法把对方弄出来,还真是造化弄人。

      若说丑陵还有财宝遭人觊觎,亥陵可就真说不通——建极帝最清楚不过,当年为了安抚旧臣,规制虽然未降,但真正价值连城的金玉珠宝是极少的,大多为旁的器物充数。

      也就陵墓是先帝还在位时开建的,占了个龙脉十二地支的名头,总不能把他弄出来,是为了自己日后迁进去吧?

      说起来建极帝妄寻长生之途,因为忌讳,至今没有着手开山修陵。

      难道说他真的……昭早早被这个荒诞的猜想逗乐,建极帝从不是什么仁君,大兴劳役赶建便是,何至于此?

      抢人江山便罢,抢人坟冢未免太过荒诞。

      以肖平今日身份和其中的利害关系,不透露实情给自己也属正常。肖老将军明显派了一批得用的人手过来,昭早早在世子府见到好些眼熟的面孔。

      而她则是特地修书一封给叔父昭明,简述此事,并暗示他切勿情急之下去寻祖父,自己应付得来,昭家现在肯定已经被人盯上,节外生枝,反易出岔子。

      马车晃荡,肖平指尖翻一页书,目光与她对上,“可要进来读书?”

      昭早早直摇头,“不了不了。”

      官道蜿蜒,车队行至金陵城外,府官率众相迎。晌午烈日炎炎,众人驶入驿站稍歇。

      工部行文早达州府,自此地起,至利琅山沿途城邑,皆须征发役夫,供朝廷驱策。故而肖平刚在驿站用了半盏清茶,工部随员便引着本地府丞前来禀报。

      “启禀世子殿下,”府丞躬身,脸上堆着恭敬的笑意,“按工部行文及殿下钧旨,本府征召的役夫已齐备,特领来请殿下过目,即刻便可随队开拔,绝不延误行程。”

      昭早早尚在别桌喝茶,按说她这个工部将作丞并非虚衔,也不是没穿官服——虽然依旧是男款吧,但好歹也是开了女性入仕的先河,如果国师不算做在内的话。

      可沿途官员基本都极尽敷衍,有世子在场,权将她忽略不计……巴结权贵也是人之常情,罢了,她耳聪不明,该听的该看的跑不了,还能安生喝茶,亦可。

      驿站外是片开阔的空地,常作往来官差集结、转运之用,此刻正候着不少人。

      肖平微微颔首,放下茶盏,起身行至门外。但见尘土微扬中,上百人列成几排,个个穿着破旧的短褐,大多低着头。府衙的差役手持名册与棍棒,在一旁虎视眈眈。

      府丞谄笑道:“殿下放心,都是身强力壮、出身清白,能干活的。”

      肖平问:“可足龄?”

      “回禀世子殿下,名册一一核对过,皆年满十四。”

      驿站门窗宽敞,昭早早眺望过去,队列前几排确实如府丞所言,大抵都是壮年男子。然而,肖平却径直向后走去。

      “名册无误?”肖平声调不高,语气却冷,昭早早一听就不对劲,起身也看过去,府丞脸上笑容一僵。

      往后的队列中,分明夹杂着一些过分矮小的身影。他们裹在宽大的破布里更显瘦骨伶仃,裸露的腕骨细得一看就还是少年,与前面的壮汉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鬓斑白、显然年事已高的也有几个,讷讷欲言,看到州官又不敢吱声。尤其是一个站在后排角落的孩子,面黄肌瘦,赤着双脚踩在地面上,身体微微发颤,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回殿下,千真万确!”府丞急忙递说名册,额头渗出细汗,“他们的生辰八字都登记在案,绝无虚假!”

      岂料肖平根本就不接那名册,也不再与府丞多言,手指一点,指向那名赤脚的少年,声音清晰道,“你,出列。”

      少年浑身一抖,惊恐地抬头,对上肖平冷淡的面貌,腿一软几乎跪下,被旁边的差役粗暴地推了出来。

      接着,肖平又点向刚才那些个同样或年少、或年迈的身影:“你,你,还有你……出列。”

      最终这役夫人数竟是少了两三层,被点出队列的人茫然无措地站在空地中央,也不敢说话,像一群受惊的鹌鹑。

      府丞脸色发白,嘴唇嚅动着想解释什么:“殿下,城中尚未服劳役者仅剩这些,可否宽宥几日,下官再去……”

      “不必了。”肖平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朝廷征役,唯名册是取,不可滥征不应役者。然此工事凶险,这些人力弱难荷,留下反误工期。”

      他顿了顿,不容置疑道:“放他们归家。记档役期已满,五年内不得再次征用。”

      “役期记满?”府丞愕然,随即反应过来,忙逢迎道:“殿下仁德,体恤百姓!下官明白,这就放归,快,放人!”

      待那些出列的人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哭的哭谢的谢,老人拉着懵懂的孩子就要跪下磕头,被差役喝止驱散。

      昭早早一直默不作声旁观,看着那些被放归的少年大多如蒙大赦般跑远,唯独那个最后被点出的赤脚少年,磨磨蹭蹭落在后头,甚至还一步三回头地望向役夫的队伍,凹陷的脸颊上没有半点欣喜,更多的是愁苦和绝望。

      那边已经在着手交接将应征的人编入队伍,昭早早悄然绕到驿站屋后,果然看到那少年蹲在树荫下,抱着膝盖,还巴巴地望着这里。她走到他面前,低声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少年惊惶抬头,认出她是贵人,吓得说不出话,昭早早又问一遍,他才断断续续说:“爹娘……都死了,我……没有家。”

      昭早早叹一口气,就猜到多半是这样,她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塞进少年脏兮兮的手心。

      再一想,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帮人帮到底,她索性又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少年道:“财不露白,小心点花用,整个营生养活自己。”

      少年攥着银子和银票,像攥住了救命稻草,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尘土里。他要给昭早早磕头,昭早早忙阻拦道,“受不起受不起,不必如此!”

      “我叫李哥,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来日我好报答……”少年嚅嗫道。

      这名常见,跟姓连在一起倒挺占便宜的。昭早早莞尔,她是还有个至今下落不明的哥哥……或许该说是慕容青的哥哥,若还在世,年岁怕都与方才那府丞相仿了。

      “我帮你是应当的,不需要你报答。你且顾好自己。”

      “……为什么?”

      昭早早笑道,“力所能及,当为则为,何需缘由?你快些去,我也该走了。”

      李哥闻言急忙动身,行出一段又回望,眼中有了微弱的光。他深鞠一躬,羸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察觉到四和就立于身后,昭早早心情不错,调侃道:“你不好好跟着世子,却来看我做什么?这下可不得被我的善行义举感动坏了。”

      四和一脸无语,哼道,“不过救一人,算什么。”

      昭早早答:“算我不以善小而不为。”

      “世子命我传话,该启程了。”

      “就来。”

      昭早早应声跟上。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她轻捷身影,肖平远远看着,驻足等候。

      车轮辘辘,马蹄踏踏,碾过金陵的尘土,继续向着南方天际苍青的利琅群山驶去。

      整个队伍抵达利琅山东麓时,沿途已征集役夫近千人,镇守亥陵的镇陵军只在镇陵监内为随行官吏备妥了住所,所以当务之急是在山中平阔处赶建大量简易的木棚,供人栖身居住,其次还要挖掘地灶、连通水渠、打造基本的生活工具等。

      此处镇陵军的主将朱彪年事已高,告老还乡在即,办事颇不积极。

      但新到任的副将非常之配合,各种调派人手帮忙,无他,此人正是肖老将军的亲孙——肖炎。

      原本他是肖平的堂弟,眼下成了燕平的表弟,甭管什么弟,他出现在这里,自是为了帮衬他哥。

      且不说他兄弟二人如何叙旧,肖炎见到昭早早,情绪之复杂、激动,一言难以蔽之,一时趾高气昂、冷嘲热讽,一时拐弯抹角、笑里藏刀,说白了就是想看到她悔不当初、痛哭流涕的模样。

      昭早早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搭理他,让他没事带人多去山上伐木。

      期间,昭早早还抽身前往潜蛟坞接应了闵栀的人和船,见他们随船居然还带了好几笼公鸡,不由好奇道:“这些是干什么用的?”

      要吃鸡蛋也得是带母鸡,公鸡显然有它特殊的用途。闵栀微微一笑,解释道,“山洞暗河狭窄积淤处或有毒瘴之气,它们能比人更早察觉,发出警报。”

      “原来如此。”昭早早点头,见船队中有两张面孔依稀眼熟,仔细辨认,原是装扮过的阿琛和徐生,看来闵栀这趟是带上了不少心腹。

      闵家在朝中经营多年,此前又遭了难,自然愈发警惕。

      最后一拨抵达亥陵营地的是工部军器局的押运队——十余辆覆篷车,满载开山用的火药,由精锐兵士严密护送至此。

      朝廷对火药的管控向来精细,交接文书后,沉重的木箱被小心翼翼卸下,存入特设的干燥地窖,由专人把守,以防有失。

      不知是巧合抑或又暗含了武阳侯他们的手笔,负责押运的工部吏员正是数月前在祭坛青石中暗动手脚、被降职贬官到军器局的前将作丞,张铎。

      还真是狭路各种相逢,至此,“修缮”亥陵所需的所有关键人马与物资,已齐聚于利琅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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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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