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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桃酥和行军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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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月,冬山的床榻斜对着窗,只要打开靠左那扇窗户就能躺着直视天上高挂的月亮。
月亮也好,落日也罢,都是他能轻而易举拥有的静谧。
胳膊枕在脑后,今晚的月色倒是很明亮,整个弯月周围一丝薄云都没有,直视久了,冬山竟还觉得有些许刺眼。
他还记得白清聿曾经教过的,以及后来自己读过的很多,都是和月亮有关的诗文。凝视着它的时候,冬山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诗人词人都爱对月吟诵,即便此刻他自己脑子里是什么都没想的。
今晚有点失眠。
冬山自觉自己的睡眠说不上好不好的,无论睡多晚,早起的习惯从小到大延续至今,何况无论是隐河村还是乌村,夜晚都听不见一丝声音,失眠这件事,真说起来还挺罕见的。
他朝着窗户那边翻身侧躺,手从枕头下摸出一块圆形的物件,手指习惯地轻轻摩挲上面的纹路。
是雕刻着算盘的玉佩,白清聿那枚被当掉的玉佩。
他“藏”在枕头下很久了,说藏,到底是因为他私自与它冠上了自己的寄托,那隐秘的,无法言语的情意,他选择藏起来。
而今夜却是个例外,他举起手,将玉佩对着那月亮,月光照得它更加晶莹无暇,算盘珠子颗颗分明,确实是配的上白清聿的,价值连城。
“白……清聿。”
他喃喃这个藏在心间的名字,也许是白日见了知意,过往有太多种种被回忆起。虽说过了十年,可冬山的记性很好,只需这么一下,他便能长久地沉浸进去。
人不能总靠回忆活着,冬山最是明白,他曾这么劝过白清聿。结果到头来,自己也没做到,原来这件事做起来是这么的难。
罢了,还是别想了。
他宽慰自己,随即从床榻上起身,关窗将弯月拦在了屋外,手心里的玉佩也被藏回了枕头下。
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他翻身面向白墙那侧,却开始想着知意说的,到处走走。
乌村他是走了个遍的,十年前刚来那日便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村尾走向各个巷子里,那些巷子大部分是相通的,只有极个有尽头。
时至今日,冬山能很肯定地说一整个乌村都在脑海里,光是闭着眼,他都知道哪条巷子与哪条相连。
说不定比白清聿都熟悉。
冬山在黑暗里勾起嘴角,笑自己居然有这样幼稚的攀比心理。
他开始催眠自己入睡,比如在脑海里面勾勒一下从乌村到桐乡,再想象一下可能会遇到的人和事,唯独没有期待过会有一丝丝的可能遇到白清聿。
梦里倒是可能性大一些,不过也很少梦到白清聿就是了。
一边肯定又一边否定,冬山和自己这样互博,再睁眼时已经有光从窗户缝隙透进来。
乌村的白昼开始渐渐拉长,推开后院的小门,沿着台阶放的一盆盆花看着择日就快开了。
冬山盯了它们良久,忽然想,趁着春意外出走走,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于是他今日给孩子们讲了一篇和踏春有关的诗文,这样的诗文总是绕不开江南,白清聿那时也说,真正的春天都在江南。
“先生,你要去哪里呀?”
冬山先生要外出这件事在乌村多少也有点奇闻的意思,况且还是要外出两三天,堂下的孩子们一个赛一个的好奇,包括村长在听闻之后也追问了一句他的去向。
有点哭笑不得,但他还是对村长重复了一遍方才同孩子们说的话:“昨儿个我妹子邀我去桐乡,她们很多人在那儿医援,我同她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这样啊,那冬山先生您去便是了,孩子们应该也乐得不去学堂。”
“是啊,给他们放两天假,劳逸结合。”
冬山这先生当的,若是知意瞧见了,定会说他真有几分像白先生。
同村长道完别,他琢磨着该回去收拾点行囊,可摊开包袱半天,又觉得实属没有什么好带去的,考虑半晌,临了也就塞了件儿衣衫和枕头下的玉佩。
明儿个一早再带点点心去好了,知意说不准也爱吃,昨日还是太匆忙,都没能尝尝乌村的点心,听闻点心铺掌柜的生意都做到县里去了。
春茶配点心,那确实再好不过。
……
……
除了阿原给的那颗糖果,知意喜欢的便是阿原从怀中变戏法一般变出来的桃酥。
那是当铺旁边的铺子卖的,阿原说先生同那姑娘肯定饿了,咱顺便带点吃的回去。
听阿原这么一说,冬山也觉得自己肚子有点咕咕叫,起先太着急了,连饿都顾不上,可他看着手里的钱袋有些迟疑:“这钱,是先生的……”
“嗯……”阿原想了想,说:“等回村里了,我们再还给先生。”
“也行。”
两人一拍即合,便在那摆好的一堆点心中看中了花瓣形状的桃酥,虽然那馅儿是红豆做的。
桃酥很甜,好像比糖还甜。知意拿在手里,想起的却是那颗糖,因为那是爹爹经常买给她的,让她多吃甜,少吃苦。
她有时会想,是不是自己没有吃够,她总舍不得那些糖,还有一袋被她放在床边的小柜子里,现在也该是找不着了。
她有点怨自己,咬桃酥的嘴也张得大了起来,一口接着一口,两颊都被塞得鼓起来,眼泪却依然有机会流进嘴里,咸咸的,甚至有些苦。
“慢点吃,阿原他们买了一大包呢。”白清聿带着点调侃的语气,阿原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这房间里实在是闷得让人喘不上气,他能做的就是让知意开心哪怕一点点也行。
“先生,谢谢你们。”
白清聿摇摇头,“说不定是你爹爹在保护你。”
“真的吗……”
“嗯,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怕,好好养伤就是。”
知意重重地点头,抬手擦眼泪的动作仿佛已经有了惯性,看得让人心疼。
病房里的光线随着天色暗淡而逐渐昏暗下去,白清聿本打算让冬山和阿原拿着钱袋去找一家旅店住下,自己向护士借一张行军床在病房将就一晚便罢。可俩少年说什么也不愿意,阿原更是手脚快地讨来两张行军床,让白清聿躺一张,自己和冬山挤一张。
“胡闹,这床这么小,你们两个人怎么躺。”
“我俩靠墙坐着也能睡的,先生你就别担心了。”
白清聿闻言更是眉头紧皱,冬山也不懂事地附和阿原的话点头。他大概知道山村里的孩子大多时候其实不觉得自己过得苦或是难,他们经常趋于习惯各种生活方式,可白清聿不想他们这样。
“知意需要照顾,不然我就同你们一道了。”
“先生你也需要照顾。”
许久未出声的冬山冷不丁来一句,这不提倒还真差点忘了自己脚扭伤的事情。
“我这不严重的……”白清聿有些无奈,无奈自己如此不当心,也无奈十六岁的少年有时还真的不像孩子那般好糊弄。
“知意也想我们一起陪她的,是吧,知意。”阿原突然将坐在床上围观战局的人拉入,她一时有些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点了头还是没点头,总之白清聿是彻底拿他们没办法,只得提议不然还是将两张行军床拼起来,多少能凑出些许空间。
“好的,先生!”答应得快,手脚也相当麻利,阿原身上自带的活力也是让知意没忍住上扬了嘴角,她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或许先生说得对,是爹爹在保护自己,将她送到了很好的人的身边。
手背上忽然一热,她转头便对上了白清聿的眼眸,像被一汪湖水包裹着,有阵阵暖意,也有片刻安心。
于是她终于度过了一个没有恐惧,不用担惊受怕的夜晚。
那小小两张拼凑起的行军床在深夜里也只剩下两个沉睡的身影,白清聿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两个人,将盖在身上的被子理了理,轻手轻脚地行至门外,在走廊上的长椅坐下。
他现在是有点相信阿原说的,他和冬山两个人坐着都能睡了。
想来觉得甚是好笑,在安静的走廊里,白清聿竟也是轻笑出声,在这样的夜晚里,他头一次没有因为睡不着而叹息,反而是太放松,不想就这么在睡梦中错过此刻的安逸。
脚踝似乎也没那么疼了,他低下头轻轻动了动脚掌,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他这么想着,也这么盼望着。
隐河村若是能成为他这一生的归宿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