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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闷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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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聿就那么坐在长椅上睡着了,也不记得是几时睡过去的,他伴着阿原一声惊呼和刺眼的天光才转醒过来。
“先生,你怎么坐这儿睡了?何时起身的,我都没注意到。”
“夜里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白清聿转转脖子,这长椅睡得让人肩膀有点酸。
“是我挤到你了吗?”冬山眼眸轻垂,似是有些在责怪自己。在他的认知里,白清聿就该被呵护起来,他一直这么认为,不管是之前村长嘱咐多次要好好照顾这位大城里来的先生,还是出于他第一眼对白清聿刻下的印象标记,总之,蝴蝶是轻盈易碎的,需要保护。
这也是白清聿苦恼的,他也不过凡夫俗子,干什么总是要被众星捧月。实在是感到无奈了,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冬山的额头,“我就是试试,坐着到底能不能睡觉,”随即在冬山抬眼目光相触时眉眼轻轻一弯,“实验通过。”
呼吸一紧,耳朵里似乎能听见暴雨来临之前连绵不断的闷雷声。
是大夫走过来同白清聿的问好声才终止了闷雷,冬山用了劲儿地揉搓自己的脸颊,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脑海里竟只剩下白清聿那抹带些逗趣意味的轻笑。
甚至是阿原都来问一句:“冬山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
“没,没有,可能有点热。”他眼神有些闪烁,赶忙转身低着头跟在白清聿身后进去,留阿原在一旁摸不着头脑。
知意也很早就醒了,精神头看上去好了很多。
大夫检查一番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伤口每天按时上药,不要加重和再次感染就行,末了还叹一句幸好送来及时。
冬山闻言看了一眼白清聿扭了的那只脚,白清聿来隐河村有些时日,昨日还是第一次见他那般着急狼狈的样子。说狼狈也不太合适,即便是浑身被汗水浸湿,灰头土脸,白清聿整个人似乎都和这个词儿没有关系。
“都来县城了,去趟集市我们再回。”
送走大夫,白清聿的语气都变得轻松,阿原问他有什么要买的,他却卖起了关子,说到了集市就知道了。
北方县城的集市白清聿还是第一次逛,和南方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各家铺子的吆喝声更大些,这县城实在是比小村小镇有人气得多,好些过路人看上去衣着得体、光鲜亮丽。
昨日找当铺找得急,现下慢慢悠悠的,冬山一面张望,一面才发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他粗略扫了一眼自己,粗布制的衣服,简陋的草鞋;他又偷偷打量白清聿,长衫虽素,可那姣好的面庞和另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气质,就算是县城里的路人都会忍不住转头多看他两眼。
也许,先生来自更大一些的县城。他默默地想,默默地好奇,心里却微微泛起一丝酸苦,即便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从何而来的情绪,自从遇上白清聿,他开始愈发地搞不懂自己。
街边的一家裁缝店很快被白清聿找见,若不是碍于脚伤,他还可以走得更快些。
掌柜说这是整个县城最大的裁缝店,布料都是上乘精美的,白清聿却只想挑一些现成的衣服,毫不避讳地说:“我们都住大山里,来一趟县城不容易。”
“这样啊,那您跟我来这边挑。”掌柜看上去半信半疑,他做生意几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白清聿在他眼里,高低得是个富家少爷才对。
做好的衣服不算太多,白清聿大概挑了挑,布料虽没有外面摆的那些精细,不过也够穿很久了。
他挑了好几件衣服,还有三双布鞋。
“你们应该能穿吧。”他自言自语地拿着衣服和鞋在三人中间来回比划,阿原瞪大眼睛道:“先生,你这是,买给我们的?”
“嗯,”白清聿点点头,把手里挑好的拿去付钱,在掌柜整理的间隙回过头继续说:“知意以后住在村子里,得有换洗衣服。鞋子嘛,是奖励你们助人为乐。”
他接过已经包好的衣物,像之前在上樵分给他们糖那样,将手里的衣物一一放在他们手上。
这比糖重,没有糖甜,却比糖温暖。
三人像被定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带着点哽咽参差不齐地喊:“谢谢先生。”
白清聿嘴角微扬,“不用谢,我们再给村长带点东西就回家。”
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原来在他心里,隐河村竟可以叫做家。
等到将近傍晚,他们才赶着马车回到邻村,上山的路必然只能步行,白清聿看着那蜿蜒的山路有些犯难,他自己慢慢走倒是无妨,可知意的两双腿可经不起这样的山路。
结果却是冬山先开口:“阿原,你背知意,我背先生吧。”
“行啊。”阿原说着就将知意背到背上,小姑娘很轻,对于经常要被大筐东西的阿原来说,这点路这点重量不算什么。
可白清聿毕竟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无论怎样,也断没有让十六岁少年背的道理,于是他连忙拒绝:“你俩换着背知意就行了,我能慢慢走的。”
“那得走到天黑了,”阿原冲冬山继续说:“我先背知意回去。”
“好。”冬山继而转头看向白清聿,“没事的先生,而且这山路也不好走,你的脚伤严重可怎么办。”
“那也不能……”白清聿话还没说完,惊呼中双脚已经悬空,整个人被少年强行背到背上,他一边安抚自己受惊的心,一边叹于冬山这力气和手劲儿是真的大。
一时间竟有些慌乱,白清聿长这么二十六年,很少有时候会像此刻这般感到不知所措,他甚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连带着冬山一起滚下山,两只手紧紧地锢在冬山的颈间,整个人是一动也不敢动。
“你要是背不动了,就放我下去。”
短暂且湿热的呼吸洒在脖颈上,有点痒,冬山不自觉地抖了抖,险些将白清聿摔下去,好在他赶忙停住脚步,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来掩饰刚刚自己的奇怪反应。
大概是没有这样背过谁,他暗自这样想,也可能是没有人凑得这样近同自己讲过话,白清聿的出现不仅带给他无限的好奇,还给了他很多没有过的经历。
他没有回答白清聿,有种自顾自较劲的感觉,愣是生生地将人背回了村子。
……
……
冬山将轻便的行囊摔到肩上,挂好屋子的锁链,踩在青石板路上向村口去。
这段距离不远不近,平时走着倒也没今天觉着如此快,不出一会儿的时间,整个乌村就已经在他身后了。
他回过头望了一眼,十年前离开隐河村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村口朝山上望去。
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冬山已经不太记得请了,大抵是关于白清聿,关于未知的未来,关于阿原和知意,关于村里的其他人。
而此刻他回望着乌村,想的是今日天气晴朗,还挺适合出游。
从前他老想反驳白清聿说他是个孩子,十六岁怎么就是孩子了,他从小一个人长大,什么都会,和其他孩子总是不一样的。可现在他有点懂了,十六岁的自己,再怎么长,在当时二十六岁的白清聿眼里,依然是少年心性。
他忽然笑笑,只是想到如今自己也是比当年的白清聿大了两岁了。
或许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感应,知意抬头时,正巧看见从远处过来的冬山。
她抑制不住兴奋地飞奔过去,跑得似乎比小时候都快。
“冬山哥哥!”
“你真的来了!太好了!”
“嗯,不然下次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确是因为此,冬山才决定到桐乡来,知意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走南闯北,似乎也应了她爹爹对她的期许。
“还有点心?”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冬山带来的礼品,早闻江南点心做的好吃又好看,这一个个花儿似的形状,当真是名不虚传。
“我带了很多,想着你可以分给你的师姐和病人。”
“嗯!谢谢冬山哥哥。”
她说着便领冬山往里去,同师姐们介绍说这是她在乌村当教书先生的哥哥,还说这些好看的点心和春茶都是他带来要分给大家的。
“这就是你之前提过的哥哥啊,长得真俊。”
冬山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在乌村待久了,习惯了淡淡的生活淡淡的人和事,这一屋子的热情险些招架不住。
他轻轻颔首,说话的声音如细雨轻抚,却也同他的名字一般,清冷沉稳:“你们好,我叫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