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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房子 ...


  •   冬山有些睡不着,实在是另一道平缓的呼吸声在一如既往安静的夜晚里太过清晰,时时刻刻提醒他,这张一个人躺了十多年的炕上,如今多了一个白清聿。

      他甚至都不太敢翻身,大半个身子紧紧贴着墙,两只眼睛也只得朝房梁上望,偶尔用余光偷偷去看白清聿的背影,猜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同样睁着眼。

      白清聿睡觉挺安静的,侧着身也一动不动,冬山感到半边身子快发麻,不得已才小心翼翼地想要换个姿势。

      两床被褥倒也互不干扰,可冬山仍旧支着脑袋,一边观察白清聿,一边慢慢地朝墙壁那侧翻身,却好巧不巧,在黑暗中与白清聿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那双眼睛亮亮的,明明和白日里看到的一样,此刻莫名地有点移不开视线,让冬山不经想起夏夜里山涧那边会出现的萤火虫。

      白清聿转过身平躺着问:“吵到你了?是不是不习惯?”

      冬山没有否认,他确实不习惯,他总是一个人。

      “先生也睡不着吗?”

      “嗯,有点,不过我这是常态了。”

      “为什么?”

      白清聿却不语,压下试图侵袭大脑的回忆,眼里一闪而过一丝哀伤,便强行带离话题:“这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是之前村民留下,空置很久的房子,后来是村里人一起帮着我翻新的。”

      说是翻新,也只不过是将房子里外生的杂草拔干净,缺的漏的补一补,最后再打扫干净。那个时候整间屋子看上去只能勉强住人,知意现在睡的那间屋里的炕和房顶当初都破了个大洞,因着村民们觉得总归只有冬山一人住,也就忽略掉了,那屋子用来随便堆些杂物倒也不碍事。

      如今这房子的前屋后院,里里外外看起来规整很多,愈发添了不少生活气儿,都是冬山一个人慢慢修补起来的。

      “你此前,是跟着村长的吗?”

      “对,长到五岁的时候,就住到这边来了。”

      白清聿的心随之一颤,嘴张了张,一下竟也不知该如何再去追问冬山的童年。五岁……他记得自己的五岁,尚且还是一个可以追在娘亲身后嬉笑的年纪。

      忽然的沉默让夜晚变得更加沉寂,冬山没有继续说房子的原主人去哪儿了,还会不会回来;也没说为何从村长家来到了这边。可能是不在意,亦或许是无所谓,白清聿头一次感觉到,原来冬山也和自己一样,是漂泊着的。

      “那你……喜欢这里吗?”

      冬山没有犹豫,“喜欢。”他甚至比原来还喜欢,因为他在这里遇到了白清聿。

      “先生你呢?”

      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白清聿只呼口气翻个身,笑叹道:“我啊,我四海为家。”

      于是整间屋子随着他决心闭上的眼睛开始继续安静,过了好一会儿,冬山才悄悄地振起上半身,借着一丝丝屋外透进的光亮去看白清聿的侧脸。那道微弱的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在冬山的眼里清冷又柔和。

      许是盯久了,眼前模糊得似生出幻觉,冬山看见了大片的雪,发银光的月亮,和淅淅沥沥的雨。

      他又慢慢地躺回去,直到呼吸变得平稳,和另一道逐渐同频。

      然后鸟叫声随着天光响起,白清聿觉着,冬山屋子外的鸟鸣好像更清楚一些,仿佛就盘旋在耳边。他都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了,怕吵醒冬山,他侧躺着没动,盯着自己那小时钟发呆。

      细长的秒针走了一圈一圈,冬山意外地多睡了很久,想来前几日忙前奔后的真是累着了,在白清聿开始思索小时钟顶上的磕痕是哪儿来的的时候,冬山才打着哈欠睁开眼睛。

      白清聿翻身坐起,在晨光中同他说:“早上好。”

      冬山却有些愣神,原来白清聿睡了觉起来的头发也是不安分的,也得翘几撮,他边盯着边抬手摸自己的头顶,果然那翘起的头发依然毛茸茸地挺立着,招来白清聿一阵爽朗的笑。

      “是不是上次剪太短了?”

      “不知道,一会儿用水压两下就好了。”

      “嗯,我去看看知意。”说着白清聿便掀开被子,好似没有之前感到冷了,他撩起裤脚看了眼前两天肿得老高的脚踝,微微动了动,痛感已经不剩什么,只是还有点淤青。

      冬山猛地就跳下炕跑到白清聿面前,将胳膊伸到他眼前。

      白清聿又忍不住笑,实在是冬山的少年气里偶尔会透露出一股傻傻的单纯,很多行为没有什么意图,靠的都是本能。

      所以白清聿也就顺势把手搭了上去,气息和体温瞬间将冬山包围,他身体一僵,倒是动也不敢动了。

      “好像真的好很多了,站着都没那么费力。”

      冬山点点头,板直身子扶着白清聿到隔壁屋子。

      知意也早早醒了,村里的早晨没有小贩吆喝和各家店门准备做生意的声音,她此前还抱怨过早上会被吵醒,如今安静下来,却是一点都不习惯了。

      敲门声适时打断她的胡思乱想,白清聿走近时瞧着她那张脸可比刚见时精神许多。

      “可还住得惯?”

      知意点头,又摇头。

      “太安静了是吧,山里就是这样的,我今早听那鸟叫声却还不习惯了呢。”

      “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江南。”

      知意睁大眼睛,她听过这处地方,爹爹说那是人间天堂,还说日后会带她去。

      她也就这么回答白清聿了,而白清聿只能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说会去的,会有机会的。

      那时的冬山茫然地站在屋门口,一概不知他们口中的江南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他能从知意的眼睛中读懂向往,却读不出白清聿眼里藏着的情绪。

      便索性退了出去,穿过院子走去灶房,那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这间房子,好像框了太多的故事。

      ……
      ……

      包括他第一次住进乌村那间空置很久的房子时,还有此刻看见一群人挤在屋子里替刚送来的伤员紧急包扎伤口时,也是这样的感受。

      知意抱了一件衣服过来,“冬山哥哥,去换一身衣服吧。”

      他肩头的血迹同深蓝色的褂子融为一体,近看颜色加深了些,还有浓烈的血腥味儿,可若是隔得远了,那是丝毫看不出来的。

      “好。”他接过知意手里白色的衣衫,想的却是幸好自己平日里惯爱穿深色褂子,否则此刻可要吓着这里的孩子了。

      他脱下衣服,简单擦拭身上,狂奔后流下的汗水和血迹交织的味道才好像稍稍散了些,原来白清聿那个时候背着知意下山去县里是这样的感觉。

      真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奔跑,只知道要救这条人命。

      冬山将换下的褂子拿在手里,走出去时,那个白日里还兴奋地问冬日的隐河村是不是会有一整座山雪的小男孩小毛,正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挤满大夫护士的屋子。

      他走到他身边蹲下,将他环在自己的怀里,“没事的,里面的大夫都很厉害,你爹会没事的。”

      “真的吗?”他抬起脸看向冬山,“可是爹流了好多血……”

      原本一切都是安宁的,忘了是谁急冲冲地跑来,说有人摔进坑里。冬山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健壮青年,他很快便跟着人跑去,从田埂将小毛的爹背上来时,那一地的鲜血触目惊心,他险些没敢看。

      “会没事的……”冬山也说得心虚,这里的条件有限,他能做的也只有安慰小毛,然后同他一起期待,然后焦灼地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那间屋子才终于有人走出来,冬山听到他们说什么“还是得尽快送到大医院去”,“伤口很深,失血过多”……

      握住小毛肩膀的手不自觉颤抖地收紧,他茫然地望向知意,知意也正好看向他。

      脑海里闪过太多的画面,冬天、大雪、倒塌的房子,无能为力的呼救,甚至是冬山幻想的,白清聿在溪水边的模样,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茫然和无力。

      知意说:“当初执意学医,就是想尽力挽救这些,可结果发现,见得更多了。”

      “后悔吗?”

      冬山看着来往的人将伤员转移准备送去大医院,身旁的孩子也早一股脑儿地跑了过去,哭喊着叫爹爹。

      “不后悔,就当是,也可以救救小时候的自己吧。”她说罢也跟着跑了过去,大抵会跟着一起护送伤员连夜离开桐乡,冬山也来不及问,打算明日再在这里待一天,若是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便要回乌村去了。

      他记得白清聿说过一个词,叫乌托邦,他理解的意思通俗一点大概是可以避难的房子。曾经的隐河村于白清聿和知意是,乌村于现在的冬山,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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