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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晴日扬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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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河村从来没这么嘈杂过,一时间惊得鸟儿飞窜,鸡鸣狗吠。
尘土四起,粘在那素色的衣衫下摆,冬山只蒙头向前,撂倒每个朝白清聿去的人,他觉得有一股火在向上窜,像火势要烧山一般,甚至逐渐快湮灭理智。
“冬山!”春风携带雨露扑来,投入的怀抱中似是还有花香。可那实在的一脚踹在白清聿背上,额间瞬时长满细汗,强忍的闷痛声使冬山瞪大了眼睛。
“先生!”他赶忙一个转身,白清聿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余光却瞥见有人欲向身后的学堂跑去,嘴里喊着“那姑娘在那边!”
白清聿转而朝那处跑去,伸开双臂想筑起一道人墙,其余村民瞧见,也纷纷上前,将张牙舞爪的人拦了个结实。
“冬山,阿原,带知意躲起来!”
阿原二话不说,转身飞快跑至学堂里,拉着知意狂奔,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目光里。
“妈的!快去追啊!”张其怒目,一群人居然还敌不过这些乡野村夫,可到底还是怕搞出人命,镇上来的人除了用蛮力互相推搡,那些家伙什也没真的挥出去。
估摸着阿原和知意已经跑了老远,白清聿的臂膀也逐渐开始使不上力,即便身旁身后都有村民撑着,但他的脚踝还没痊愈,此番施压之下,也是愈发站不住了。
还是得咬牙撑一会儿,他在心里强迫自己。
背上忽然覆上一只有力的手在后面牢牢地支着,白清聿嘴角滑过一抹势在必得的笑,眼眶泛红,使上全身力气与豺狼虎豹抗衡,全然没注意一旁的张其失去耐心,捡起地上掉落的木棍朝这边挥来。
“先生小心!”电光火石间,白清聿猛地撒手,所有人瞬时失去支撑摔倒在地,那木棍也狠狠敲在了冬山抬手去挡的手臂上,“咔嚓”一声,木棍断裂,白清聿的呼吸也仿佛被短暂夺走,眉眼间尽是赤红。
“砰!”赵海抄起手里的木棍,重重打在张其的腿上,也不知是否打伤了骨头,只见他扑通跪倒,开始哭爹喊娘。
“呸!你以为我们看起来好欺负吗!”赵海啐了一口唾沫在张其身上,随即伸手扯了两下杂乱起皱的衣服,举起木棍指着张其:“徐姑娘既已到了我们隐河村,那便是我们村的人,岂能容你在这儿撒泼!”
能当一村之长,自然不是省油的灯,何况那一闷棍实打实地敲在了冬山身上。
那气势虽能震得人一颤,可张其打骨子里就是个坏胚,不然也不能发生这样强买民女纳妾之事。他拖着受伤的腿站起来嚷嚷着:“我今儿个就算是没要到人,往后也不会让你们这一村子人好过!你们去上樵镇打听打听,哪家做生意的不得对我礼貌些!”
这话的意思便是在威胁日后去上樵卖东西的村民,一个好都讨不到,甚至还有钱货两空的可能。
在场的村民忽然面面相觑,上樵是离这儿最近的镇子,他们的经济来源几乎都靠着在上樵镇做买卖,若是日后这张其想对他们使坏,确实什么好都捞不着了。
“人不可能给你的。”白清聿拍拍身上的灰,眼睛里一如往日的沉着,他将冬山扶起,在他耳边小声道:“回去将我箱子里的钱袋子和印章拿来,还有纸笔。”
冬山只得点点头,狠狠盯了一眼张其,转身往家跑去。
缩在一边许久的陈桂芝借机开口:“那你们给钱!”
白清聿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说到底这钱该是你退给他才是。”
陈桂芝闻言脸一下红一下白,她哪里还拿的出钱,张其付的说媒的钱她早拿去赌光了。自从听闻知意跑了之后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张其来找她还钱,也就前几日听人说在县城里好像看到徐家姑娘了,她才一路打听到隐河村,随后便撺掇着张其带人来要人。
她着急忙慌道:“你,你少胡说八道,我和张爷的这笔买卖早就做完了。我是好心,考虑到那小姑娘死了爹孤身一人,还不如嫁了,省的过苦日子。要我说,这门亲事,还是那徐知意高攀了。”
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头,白清聿听这一番话气得浑身发抖,幸好方才让阿原带知意跑走,否则这等污言秽语,真是脏了姑娘的耳朵。
懒得再费口舌,冬山也很快将东西带来,他看见白清聿执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契约,那一手好字,真真是多余写这些令人恶心的东西,写到后面字体飞舞起来,白清聿的额头也随之皱紧。
“签字画押都可以,然后拿了这笔钱就离开隐河村,日后不管是徐知意还是隐河村的村民,若是遭到为难,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说罢,白清聿在纸上按下印章,丢在张其面前。
“谁稀罕你那点……”张其自是不缺这些钱,可在他看清纸上的印章之后,却也堪堪闭了嘴。
陈桂芝好奇地伸了个头去看,还没看清那方方正正的红印上刻的字,张其便一把将契约合起,看了半天白清聿,才不甘心地在上面按了血印,拿了那钱袋,带着人一瘸一拐地走了。
眼看他们走远,赵海也挥手让其他村民都散去。他猜眼前这位教书先生大概不只是一位普通的先生,可无论如何,他救了一村子的人,赵海选择沉默不去追问,便是表达对他的感激,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谁都有过往。
白清聿长叹一口气,眉眼间是无奈、疲惫和忧愁,他说:“村长你也回去歇息吧,我会照顾冬山的。”
“麻烦你了,白先生。”
白清聿摇摇头,赵海却转身朝学堂去,那扇门大抵是被踢坏了,得修缮一下才是。
……
……
冬山早起推开门时,小毛正准备跟着其他护士去医院,他的父亲得到及时救治,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小毛兴奋地朝冬山跑来,生意洪亮有朝气:“冬山哥哥,我爹没事了!我可以去医院陪他了!”
“嗯,是好事。”
“冬山哥哥,我们还会再见吗?”
“可能会吧,”冬山摸摸他的头,“快去吧,路上小心。”
“冬山哥哥再见!”
“再见。”冬山也朝他挥挥手,这便打算回乌村去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给知意留了封信,虽不确定她是否还会回来,可她若是回来了,看到这封信,也算是同她好好道了别,至于下次见面……他愈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七分甚至八分都靠的是缘分。
冬山笑着摇头,叠好信纸,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只拿杯子将它压住。
近日可是晴得多了,他搭了一个会途径乌村的过路人的车,任暖阳肆意地照在身上,抬头朝光源望去,有些刺眼,但还可以凝视,那之后眼前的世界会变成蓝色调的,如同有明月高悬时的夜空。
总还是会想白清聿,无论是什么,冬山都能联想到白清聿,他时常也觉得自己或许是没救了。
可这样的习惯他却沉溺其中,世人都爱信神佛,白清聿是他供在自己心里的神明。
“乡亲,就在这儿停吧,天气挺好,我散步回去,有劳了。”
“得嘞。”
刚好停在村口二里开外那小河附近,冬山从车上跳下来,他想在那小河边走走。
还没走近,那几乎无人涉足的禁地远远便给他一种有人入侵的感觉,脚步凝滞片刻,心跳却莫名收紧,冬山抬手摸了摸心口,尽感到一丝近乡情怯。
但那大抵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不为别的,冬山一直觉得,白清聿是再也不会回到这里的。这样冷静下来,他才抬脚继续往里,一个在河边伫立的背影渐入他的眼眸之中。
裁剪得体的白衬衫和裤子,手间搭着一件褐色马甲,不像本地人。冬山还没走得太近,那人已经警惕地回过头来,眼里来不及掩饰的忧伤让冬山猜了个大概。
“你是谁?”
“我是乌村的教书先生,我叫冬山。”
这几个字仿佛是闪电划过一击即中那青年的内心,他喃喃重复着“教书先生”这四个字,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想到了谁,他垂首轻叹一声,伸出手道:“我叫余乔安。”
原来这便是余乔安,眉眼虽冷峻了些,可始终含着化不开的忧愁。
冬山略微打量他一番,而后握住了他的手,以示问好。
两人并排着站在小河边,一时间谁也没有言语,唯有偶尔泛起的涟漪证明着这并不是一幅定格的画。
冬山张张嘴,想了想才同他说:“先生曾在隐河村的溪边种下过一根树枝。”
余乔安拿外套的手微微颤抖一瞬,他转头看向冬山,似是有很多话想问,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过去太久了,物是人非,余乔安想,或许只有自己还放不下。
“先生,还好吗?”
一抹苦涩的笑碎在嘴边,“不知道,我也有十年没有见过先生了。”
“十年……”余乔安也摇摇头,十年,和永远比起来不算长。不知怎的,今日这春风吹的可是一点也不暖了,因为他想起那个他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