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型剧场》兔车

4、第 4 章

　　李万熙在那场重演他上一辈子悲剧的噩梦里不断挣扎，压抑感从梦中逐渐蔓延到身体，他的呼吸因为不顺开始变得急促，求生的本能刺激着他，经历漫长的窒息和晕眩后，他终于获得了一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李万熙慢慢地睁开眼，入眼却是陌生的车顶。他此刻几乎是瘫坐在座椅上，半边的身躯依靠着旁边的人才不至于滑倒。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才有力气调整自己的姿势。
　　这期间，坐在他身边的人居然一直沉默不语，等李万熙彻底清醒的时候，反而是在开车的人先向他搭了话。

　　“您今天还过来这个酒店啦，是来找我们的吗？”开车的青年脸庞稚嫩，随意打理的浅棕色短发被风吹散，说话的声音清亮，声调轻快，自带一种天生的亲切感。
　　李万熙虽然还不认识他，听到他的称呼，心里却猜到了他是谁，转头果然在身边看到了一脸面无表情的陈与明。

　　此刻再见到那个在噩梦里导致了自己悲惨结局的罪魁祸首，李万熙却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
　　他已经清晰地感知到了陈与明的可怕之处。愤怒与反抗，甚至孤注一掷的报复对于这个人来说都是无效的，他是整个故事的气运之子，所有争对他的阴谋都在最终被一一返回到了布置者的身上。因而李万熙无比快速地放弃了对陈与明的所有探究甚至报复的心思，只想在一切还没开始之前，尽快抽身。

　　李万熙虽然调整过自己的姿势，但实际上因为他刚醒来时候力气实在太小，他的半边身体还没有完全离开一直依靠着的陈与明。看到他撑着手臂勉力拉开两人的距离，陈与明的表情还是没变，只是轻轻瞥了李万熙一眼。

　　被看的李万熙只板着脸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回应了前座的汤帆的话，“李部长说今早没看到你们去公司，刚好我家在附近，顺便过来看看。”

　　汤帆没有任何怀疑，乐呵呵地接着他的话，“李总你真好，但是平时还要注意休息啊，你刚刚在休息室突然低血糖晕倒了，还好刚巧碰到我们。医生说你没事，但是还是要注意饮食和作息。”
　　青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话，李万熙又开始头晕了，他摸索着靠近车门的扶手，想要缓一缓。他自己察觉不到，但此刻他的脸颊已经毫无血色，苍白中甚至隐隐透出一种青灰。

　　“闭嘴，专心开车。”沉默许久的陈与明终于打断了汤帆。
　　和因为临时住宿所以收拾随意的汤饭不一样，陈与明此刻还是打扮得一丝不苟。只有在额前柔顺垂落的刘海显示出今天的不寻常。除此之外，他依旧光鲜得漂亮。
　　他关注着身边两眼微微合上，一副又要晕过去样子的李万熙，静静地将自己的窗户落下了些，微凉的风吹进狭窄的车内，让人的大脑短暂地清醒了一些。

　　李万熙对这些细小的动作几乎失去感知，只觉得耳边嘈杂终于在一瞬安静下来，随后凉风拂过，他昏沉的头脑挣扎着清醒了一些，又慢慢陷入黑暗和寂静。

　　汤帆在公司楼下停好车，刚要转头喊人，就被陈与明提前喊住了。“你先上去找点吃的东西，他又睡过去了，我在这里看着他。”
　　像是不放心汤帆做事，陈与明又多补充了两句，“最好找含糖饮料，医生说的你还记得吗？”

　　汤帆点点头，安静地没说话，手脚轻快地开门下车，快跑着往公司里赶过去。

　　车内无比安静，李万熙原本靠窗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被陈与明轻轻牵引到了座位正中，陈与明沉默着盯着李万熙的脸，亲眼确认眼前的人呼吸慢慢平稳，胸膛的起伏变得规律后，也依旧不愿移开眼。

　　很多事情他也无法理解，只是此刻莫名的感觉让他实在不忍心叫醒李万熙。这个明明认识没几天，甚至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对上他双眼紧闭的无害样子，他第一时间感到的竟然是一种毫无缘由的害怕。要不是和检查医生再三确认只是突发的低血糖，他在路上就想叫汤帆掉头回医院了。

　　此刻两人座位一左一右保持着距离，陈与明倚窗侧头。虽然面上还算平静，但他此刻头脑中的想法及其杂乱。哪怕他极力抵抗着身体的反应，他也依旧很想亲近李万熙，这种想法过于奇怪，但在他脑中形成的却十分自然。

　　李万熙，他嘴里无声地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再三确认自己以前从未和他有所接触，他委托的私人助理也早就把这人的所有信息整理成档案给了他。
　　名校毕业，履历干净，没有不良爱好，甚至几乎没有出入过什么声色场所，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在应酬和考察。去过的演艺班和拜访过的形体、美声各类老师，比他公司签下的艺人都多。

　　这种人放在哪个圈子里都算是一种异类了，更何况是在娱乐圈里。但偏偏他的助理却能对着这份看着就像假记录的档案毫无顾忌地做出担保，就像从淤泥里捞出了一块玻璃，眼看着他的脆弱和挣扎，就越明白他的透明和干净。

　　汤帆回来开车门的时候，睡了一路的李万熙终于醒了。他很快掌握了状况，接过了汤帆带来的饮料和糖果，给自己猛灌了几口才终于恢复过来。期间陈与明也一直在旁边坐着，没出声，投在他身上的眼神却也一下都没有挪开过。
　　李万熙内心深吸一口气，面上还是装得一副平静样子给两人道谢，然后公事公办地喊人一起回去上班。

　　按照公司的常规，艺人是不需要到公司坐班的，但是今天刚好拿到了丰都的试镜，李万熙就准备先让陈与明一起看看剧本熟悉一下。

　　他半梦半醒之间，其实还在想怎么能让陈与明别和自己结仇。哪怕现在真的已经有了不好的第一印象，但他也是实打实给陈与明争取到了好机会，多少还能挽回些好感。
　　因为这回洪升意外地提前给了他剧本，还对陈与明有了明确的外形要求，他觉得这个角色已经十拿九稳了，所以这次他不用再藏着掖着，从前他自己拿着靠非常规手段买来的剧本，偷偷琢磨好再让人拿给陈与明了，现在却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剧本给他，让他自己好好看剧本去了。

　　李万熙也想不通这回怎么一切都这么顺利，但是此刻的好运和一下减轻的工作量，像是让他头晕头痛的症状也消退了，心情瞬时好了不少，一路带着陈与明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跟他说话的时候都有底气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李万熙的单人办公室，回到这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地方，李万熙不免有些怀念地快速扫视了一圈，摆手让陈与明在沙发上坐下。

　　打印下来的剧本已经提前放到了办公室的桌上，李万熙还不确认陈与明有没有开通工作邮箱，所以还是准备了纸质版的剧本，洪升的减重和外形要求也明确地告诉了陈与明，对方没有任何异议，很快就接受了。
　　李万熙对当前的工作进度空前满意，事情顺利地完全超乎他的想象。除了塑形师还没有把未来的食谱和锻炼目标发来，前期的准备工作他都完成了。

　　他甚至贴心地把目标另写一张便签贴在了剧本的最上方，交接给陈与明之后就想让陈与明自己回家慢慢看剧本了。

　　但陈与明没有着急起身，反而快速地翻动了几页剧本，很快就皱着眉问他，“剧本没有任何批注和笔记吗？”

　　李万熙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他，“这就是完整的剧本啊，转场那些的批注都在。”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说得应该不是这个笔记。

　　这一瞬间他的好心情又一下沉底了。上辈子他让人给陈与明的剧本确实是他自己看完之后，几乎逐字逐句做了批注，但是陈与明怎么可能在现在知道剧本该有批注呢？

　　陈与明听了他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只粗看了一些剧本的内容，就已经觉得熟悉了，但是隐隐又觉得这份剧本不完整，缺少了“批注”，但是正如李万熙所说，这确实是一份完整的剧本，一切必需的解释都撰写在册，他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解释道：“我上的演艺课，老师都会写一些必要的引到内容，这份没有。”

　　“确实还没来得及找专业老师看过，明天开始会让老师帮忙安排训练的。”李万熙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是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觉的剧本怎么样？”

　　陈与明眼神从剧本挪到李万熙的脸上，此刻对方的表情居然显得有些紧张。陈与明读不懂他的情绪为何突然变化，问一个刚拿到剧本的人对剧本的感觉如何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陈与明同他对视片刻，还是如实回答了他，“我只看了开头的几个片段，没有什么感觉。今天回去会先认真看看。”

　　李万熙眉头一跳，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不合适，他掩饰尴尬地朝着陈与明点点头，把人送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