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型剧场》兔车

3、第 3 章

　　李万熙开着车赶到昨晚的酒店的时候，洪升还没走，此刻人正在中层休息室里等着。李万熙从酒店的熟人那里接了准确的消息，确认人在休息室，也立刻赶过去。

　　休息室的布局简单，但是每处座位间的间隔大，还用屏风挡着，比起昨天的饭桌，反而更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这个时间休息室里几乎没人，李万熙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洪升。

　　上一辈子李万熙处处小心，这种突兀的场合下，还装作巧遇想和洪升搭上话，拙劣演技却被洪升一眼识破，连寒暄都没好好说完，就直接被请走了。而眼下他无论是情绪还是精力都已经跌落谷底，即便撑着来见洪升了，也完全没了伪装的心思，直接走到洪升面前，恭敬地同他打了招呼。

　　洪升见到他来，人姿势也没变的倚在沙发里，只微微摆手示意李万熙坐下。
　　这一次洪升的态度算得上是十分和善了，李万熙虽然记不得上辈子他在这时和洪升说了几句话，但总还是记得对方的态度，那时的不耐很明显地告诉了他，此时此刻，陈与明在洪升心里还不是最合适的选择。

　　李万熙抬微微抬眼与洪升对视，飞快地略过洪升脸上的表情。

　　洪升入圈晚，执导的作品不多，并且每一部作品的风格跨度很大，因而业内对他的预测和分析很难踩到点上，这让很多人都摸不清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演员，但更多人却觉得这反而是个机会，所以只要有他将要执导的消息，来敲他门的人也绝对不少。

　　但这些都是对现在时间点上的人来说的，而李万熙在丰都这部电影之后，一直关注洪升的作品直至他退圈，对于洪升的作品和本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丰都这部电影是洪升的转型之作。电影故事融合了洪升本人的经历，那样疯狂又孤注一掷的追梦故事，其实连洪升自己都没真正看好过这部电影。并且因为主角身上多少有点自己的影子，他近乎苛责地打磨演员的表演，又时常因为太过熟悉故事而对演员不满意。帅了丑了，胖了瘦了，他总有能挑出毛病的点。
　　在这种来回的推移纠结之中，丰都的故事却依旧保持了极长的时间线，容纳了众多的出场人物。除了折磨演员，更折磨洪升。李万熙以前也探班过几次丰都的剧组，上映之后更是特意看过幕后的纪录片，应该没人比他更清楚洪升有多重视这部电影。

　　此刻洪升略带倦意地伸手牵过桌上的茶杯，安然地倒茶，还很有兴致地给李万熙也推来一杯。
　　李万熙接了茶杯，借着点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单刀直入，“洪导，我听说您最近有组新项目的意思，我也不想和您绕弯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向您推荐一下陈与明，让他也在您那争取个角色。”

　　洪升喝口茶，朝李万熙点点头，这回不再打太极了，也直接回答了李万熙，“你带人来，我也见过了，他的外观条件确实是无可挑剔。”

　　“我也不是第一次带新人演员，没经验我不怕，就怕他不配合。”洪升晃晃杯子，眼神虚滞在小小杯子里微微起伏的茶水上，“只是陈与明是什么人，即便不在一个圈子里，也没人不知道的，这个少爷，能真愿意听我的剧本，哪怕我让他扮丑，让他装疯吗？”

　　李万熙听了他的话，心里反而安心了。此刻洪升已经向自己袒露了最大的顾虑，他担心这个半路出道的少爷不听管教，但李万熙对此却是最放心的。

　　“当初陈与明为了进这个圈子，吃了多少闭门羹您肯定也听说过，但是他还是坚持下来了，虽然他是新人，但我还是觉得，他能沉住性子，愿意好好试一试的。”
　　李万熙说话的语气平缓，并没有真正急于求成的恳切，洪升看着眼前这个在圈里还算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却莫名地感受到了自信和掌控感。这种感觉明确地告诉自己，可以放手试一试。

　　洪升略一思索，就有了决定，“你喊他来试试。不过，我有个条件。”他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写下自己的私人邮箱递给李万熙，“你发一份他详细的简历到这个邮箱，我大概率需要他减重，从今天就可以开始了，我不希望他是一下瘦下来的，这会影响他的外观，具体要求等我找人看过他的形象再具体告诉你。另外，我会让人把人物小传和剧本草稿给你，半个月后来试戏，完全脱稿。”

　　“好。”李万熙没有任何的犹豫，“入圈第一部戏就有和您合作的机会，对谁来说都是天大的幸运。”
　　因为得了个好机会，李万熙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俏皮的恭维话，洪升轻笑，没有落他的面子，又给李万熙和自己的杯子续上茶，难得地多说了两句，“陈与明他那个圈子的人吧，从小身边的选择就多，很多事情看得比一般人通透。作为他身边的人，有时候尽职就好，别把自己也搭上了。”

　　李万熙仔细看看洪升，这人在他的记忆里的形象几乎始终如一，平淡沉静，唯有在面对自己的作品时才会偶尔燃起些热情。能从他嘴里能听到一句这种劝解人的话，实在太难得了。李万熙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却还是感到安慰，面上的笑容放松些。

　　等送走了洪升，李万熙没急着走。他现在帮陈与明接下了丰都的电影，也算是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他也终于有时间专心思考自己的事情。

　　但天不随人愿，静默许久的休息室里突然走进两人。李万熙的位置偏里，坐在里面一眼看不到人，只能听到声音。但只一声，就让他打起了精神。

　　陌生的男声小心翼翼地说着话，“陈与明，这个酒店你到时候可要和老板说是你要住的。不然这么贵他们不一定给我报销的……”

　　听到这个名字，李万熙不自觉地往沙发里缩了缩，眼神却紧盯着门口进来的两人。透过屏风模糊地看着两人在不远处落座，心跳猛地加速。

　　“你别不说话啊，昨天是你要在这住的，我垫了快半个月工资呢……”跟着陈与明来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回应。
　　“还有你昨天在洗手间，我……”

　　“知道了。”陈与明在听到他说起昨天的事情，才终于有所反应，快速地堵住了那人的嘴。随后像是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递给他，“你自己把钱转了。”

　　那人居然也就接了手机，倒腾了一阵，把手机还给了陈与明。终于安静了片刻。随后又颇有活力地招呼陈与明，“我们赶紧回去吧，再过一会我该上班打卡了。”

　　陈与明没有回话，两道身影隔着屏风，李万熙只模糊地看着陈与明似乎转头面向了对面的人，而那人随即往沙发里躲了躲，只是不多时还是一起离开了。

　　这是上辈子李万熙不知道的小插曲，但此刻他心里却被轻轻撬动一角。他掏出手机给昨天来接自己的外勤组长发了消息，问昨天是谁来接的人。

　　组长没多久就回了话，屏幕上亮起一个陌生的名字，汤帆。

　　李万熙看着这个名字陷入沉思。
　　单说从一个员工的身份来看，他对这个汤帆毫无印象。未来这个人既没有在自己的公司里走到高处，也没有犯过重大错误。但是这个名字却莫名的眼熟。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半晌，大脑突然如遭雷击。

　　那年陈与明被迫离开演艺圈，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家族产业的需要，更是因为他被发现有一位同性恋人，这件事情还被他的父亲陈景瀚知道了。迫于压力，他只能被迫离开。

　　但哪怕离开公司之后，陈与明和他的恋人依旧纠缠许久。他两的爱恨情仇在S市的花边新闻板块上都几乎成为那一阵子的专栏了，隔三岔五就有新的进展。最终狗仔甚至一度因此查到了他父亲的情感问题上。完全一场闹剧。
　　从两人被迫分手开始，陈与明就像发了疯一样在外四处抓这个前男友，而后又有林家小姐参与其中，和陈与明订婚又退婚的狗血故事。如此罕见又精彩的的八卦故事，许多人都在私下津津乐道。李万熙虽然没特意关注，但也知道不少。

　　而那位传闻中的陈与明的恋人，似乎就叫汤帆。

　　只是因为这一个名字，李万熙却突然感觉自己想通了一切。努力开始回忆与汤帆相关的所有事情。

　　但他对这人的印象实在淡薄，他连和陈与明接触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他感觉得到，陈与明如果真有恨自己的理由，肯定是因为这个汤帆。但他根本想不明白自己能对这两人做什么事情。

　　他的脑子因为宿醉还未完全清醒，他越是努力思考，大脑就越是混沌，最后甚至开始隐隐作痛。他不自觉地伸手扶住头，疼痛却越来越强烈，额上也开始冒出细密的冷汗。

　　忽的一瞬，他突然就知道了前世关于陈与明和汤帆的所有故事。清晰地仿佛他并不只是听说两人的事情，反而像是一个全程见证者，完整地记录下了两人所有的故事。

　　他的头疼越发强烈，眼前都开始隐隐发黑。他意识到情况不妙，抬手摁铃想把服务生喊来，但是没等到人来，他已经开始意识模糊。

　　闭眼虽是一片黑暗，但他却没有失去意识，反而陷入了一场诡异且无法逃脱的噩梦，仿佛一个被迫困在观影席位的旁观者，目睹了一场与他紧密相关却又本该毫无关联的精彩爱情故事。

　　他从汤帆的视角，了解到了这一整个“故事”。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人，因截然不同的性格和经历相互吸引，彼此纠缠，彼此拯救。他见证着两人在娱乐圈里一起熬过岌岌无名的日子，又在一切好转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解约胁迫，不得已分离，又在一番曲折的经历之后，最终相守一生。

　　这是个卖座的故事，李万熙甚至愿意做两人的支持者。但这一切却不是故事的创作者为他安排的角色。
　　因为在这个故事里，他变成了引发一切转折点导火索的出头鸟。

　　从昨晚的晚宴开始，他就已经成为了推动故事的炮灰。

　　陈与明在昨晚席间外出就遇到了被醉酒的人骚扰的汤帆。那个被李万熙压了一头的短剧公司老板，在知道汤帆是来找他们的时候，当下就对汤帆起了恶意，而被陈与明阻止之后，又是对着李万熙泄恨地抱怨和造谣。

　　就在他的骂声和汤帆惊慌的瑟缩中，私生活混乱，手段肮脏的帽子就被扣到了李万熙的头上。
　　而明明与尖利刺耳的话语仅仅相隔一条走廊的包间内，李万熙还在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出演名额，为陈与明喝的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