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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时之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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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予的葬礼,在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中结束了。
局里为这位因公殉职的优秀法医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黑白照片上,她笑得温婉安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短暂的出差。同事们神情肃穆,低声交谈着这场“意外”的离奇与不幸。
陈烬站在人群的最边缘,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膏像。他听着领导念着千篇一律的悼词,听着周围压抑的抽泣,感觉自己被隔在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外。
他们哀悼的是“因公殉职的温法医”。
而他埋葬的,是第七十九次死在他面前的温予。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擦伤——是昨天在楼梯间,他疯狂挣脱众人时,在粗糙的水泥扶手上剐蹭留下的。
伤口火辣辣地疼。
但这疼痛,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病态的清醒。
他清楚地记得,在第七十八周目,温予因异物窒息而死时,他的左手虎口,在试图撬开她牙齿时,被她无意识咬出了一个几乎相同的伤口。
在第六十五周目,她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他的右侧肋骨在试图拉开车门时,撞在变形的车门上,骨裂的闷痛持续了整整三天。
在第五十周目,她被失控的精神病人挟持割喉,他的颈侧同样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每一次循环,温予都以不同的方式死去。
而他的身上,总会留下一道与她的死因相对应的、位置或性质相似的伤痕。仿佛是他未能保护好她的烙印,是时间在他□□上刻下的、一次次失败的墓志铭。
这些伤痕,在每一次循环重启后,都会消失无踪。
唯有他记忆里那反复叠加的剧痛,和此刻手背上这道崭新的伤口,是真实的。
追悼会结束,人群散去。陈烬没有动,直到灵堂里只剩下他和那张黑白照片。
他缓缓走上前,指尖拂过照片上她冰冷的笑容。
“这一次……是坠落。”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下一次呢?”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死寂。他面无表情地掏出,屏幕上是一条来自物证科同事的信息:
「陈队,温法医遗物的初步整理清单发你邮箱了。另外,关于消防演习楼梯的详细勘验报告也出来了,确认是意外,无人为破坏痕迹。」
意料之中。
每一次的事后调查,结论都是“意外”。完美无缺,无懈可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每一次死亡发生后,都会优雅地抹去所有非自然的痕迹,只留下他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疯狂的记忆和这些很快就会消失的“时之痂”。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陈烬打开了电脑。他没有先看遗物清单,而是直接点开了那份楼梯勘验报告。
高清的现场照片一张张滑过:温予最后站立的位置,被撞开的扶手高度测量,地面滴落的……等等!
他的鼠标猛地停住,将其中一张照片放大。
在温予坠落后,头部撞击地面的位置附近,散落着几本从她手中掉落的文件夹。而在那些散乱的文件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躺着一枚……
哑光黑色的、.45口径的手弹弹壳。
陈烬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枚弹壳,他太熟悉了!
在他的抽屉深处,放着一枚一模一样的哑弹壳。那是他和温予初遇的纪念——在一次联合行动中,他从一个歹徒枪下救出她,这枚卡壳的子弹阴差阳错地避免了最坏的结果。他把它留下,当作护身符,也当作……命运的警示。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温予。
而这枚本应绝密保管、绝无可能出现在消防演习现场的弹壳,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死亡现场?!
心脏狂跳起来,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巨大疑惑的情绪攫住了他。他猛地抓起手机,拨通了物证科的电话,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变形:
“小李,温法医遗物清单里,有没有一枚.45口径的弹壳?”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弹壳?没有啊,陈队。清单上都是些办公用品和个人物品,绝对没有这类东西。我们清理现场也很彻底,没发现弹壳。”
没有记录。
它就像一道幽灵,只存在于那张高精度的现场照片里,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视野中。
陈烬挂掉电话,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这枚弹壳,是线索,是警告,还是……另一个他尚未理解的、循环规则的一部分?
他瘫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枚黑色的弹壳。手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失败的次数。
第七十九次失败,却第一次出现了“异常物品”。
这枚不该存在的弹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近乎凝固的绝望里,激起了一丝诡异的涟漪。
它意味着什么?
难道这场无尽的轮回,并非毫无道理的惩罚?在这一切混乱与死亡背后,真的存在着某种……可以被认知,甚至可以被打破的“规则”?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微光,微弱,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闭上眼,温予坠落前那道惊愕又了然的目光,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当时……想告诉他什么?
下一次。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
下一次循环,他必须抓住这枚“弹壳”留下的线索。他要知道,这究竟是谁布下的局,目的又是什么。
哪怕代价,是让他坠入更深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