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殉情》晕碳水

3、弹壳的独白

　　第八十次。

　　陈烬在熟悉的窒息感中醒来，心脏依旧沉得像灌满了铅。他没有立刻去看日期，而是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手背上，那道在第七十九周目因剐蹭留下的深彻伤痕，消失了。皮肤光洁，仿佛那钻心的疼痛从未存在过。

　　只有记忆，像跗骨之蛆，一遍遍啃噬着他。

　　他坐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规划“拯救”路线，而是径直走向书房，打开了那个上锁的抽屉。

　　那枚哑光黑色的.45口径弹壳，安静地躺在天鹅绒衬布上。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跨越了七十九次死亡的真实感。

　　这就是他和温予初遇的见证。那次任务，歹徒的枪口对准了还是实习法医的她，这枚本该夺走她生命的子弹，却奇迹般地卡壳了。他击毙歹徒，从地上捡起这枚哑弹，塞进口袋，后来找了个工匠将它封存在树脂中，做成了一枚永不响应的警示符。

　　他从未告诉过温予，这枚哑弹的存在。

　　那么，照片里出现在她死亡现场的那一枚，究竟是什么？是幻觉？是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嘲讽？还是……

　　一个大胆到令他战栗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那枚出现在现场的弹壳，会不会就是他自己留下的？

　　在之前的某一次、他甚至已经遗忘的循环里，他是否曾试图用这枚对他们意义特殊的哑弹作为线索，传递给未来的自己某种信息？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发冷。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否意味着，在更早的、被他遗忘的循环里，他可能已经接近过某些真相？而每一次失败，是否都伴随着某种……记忆的清洗？只留下模糊的痛感和这些如同疤痕般的“时之痂”？

　　他拿起那枚哑弹，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入他的掌纹。

　　这一次，他决定换一种方式。他不再试图用已知的、失败的方法去“保护”她，他要主动出击，去测试这个世界的“规则”，去验证关于弹壳的猜想。

　　上午八点，刑侦支队。

　　他再次看到了温予。她抱着文件，和同事轻声交谈，阳光落在她侧脸，美好得不真实。

　　陈烬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只留下一个简单的“早”。

　　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物证科。

　　“李，”他找到负责现场勘验的同事，语气尽量显得随意，“上次跟你提过的，关于温法医……之前处理过的一个旧案，涉及到一批.45口径的子弹，我想了解一下这类弹壳的常见来源和编码特征。”

　　他撒了谎，用一个虚构的旧案作为借口。他需要知道，那枚“幽灵弹壳”如果真实存在，能否在现实中找到来源。

　　同事不疑有他，调出数据库：“.45口径？流通范围比较窄，主要是……”对方熟练地操作着电脑，调出内部数据库，“喏，这是近几年有记录的批次和编码规则。不过黑市流通的很难追溯。”

　　陈烬的目光死死锁定屏幕，大脑飞速记忆着那些复杂的编码格式和特征图形。他要知道，那枚弹壳是否“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逻辑里。

　　离开物证科，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了门。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真正的哑弹，用高像素相机从各个角度拍摄了数十张照片，尤其是底部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小的编码印记。

　　然后，他打开了电脑上一个高度加密的文件夹。这里面存储着之前几十次循环里，他偷偷记录下的、所有与温予死亡相关的现场照片、报告碎片以及他自己的混乱笔记——这些，是他唯一的“存档”。

　　他调出了第七十九周目，温予坠落现场的那张照片，将那个角落里的“幽灵弹壳”图像放到最大。

　　像素有些模糊，但他凭借刚刚在物证科强记下的特征，以及手中实物的对比，心脏猛地一沉！

　　照片里那枚弹壳底部的击砧痕迹、以及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像是生产模具留下的独特划痕……与他手中这枚真正的哑弹，完全一致！

　　不是相似。

　　是同一枚！

　　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枚本应绝密地躺在他抽屉里的哑弹，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出现在了温予的死亡现场。

　　是循环的规则在玩弄他？还是……在之前的某一次，他确实成功地将这枚弹壳带到了现场，并留下了它？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并排对比的两张图片，一个更加疯狂的计划在脑中成型。

　　他要进行一次最危险的测试。

　　下午两点五十分，消防演习的警报声，再次如同丧钟般准时敲响。

　　人群开始骚动，向楼梯口涌去。陈烬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枚真实的、冰冷的哑弹壳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掐进金属表面。

　　他像上一次一样，精准地找到了温予的位置，护在她身边。

　　“跟我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予依旧乖巧地点头，眼神清澈，对他即将发动的“命运”一无所知。

　　人流在楼梯间缓慢移动。陈烬的计算分毫不差，在同一个转角，他脚下再次“恰好”绊了一下。

　　然而，这一次，在他手肘“不小心”撞向温予的瞬间，他松开了紧握的右手。

　　那枚沉甸甸的、关系着他们最初相遇与最终宿命的哑弹壳，从他掌心滑落，沿着楼梯的缝隙，叮叮当当地，滚落向下方的黑暗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旁边那个新人女警，再次因为拥挤，下意识地猛地推了过来！

　　巨大的力量传来，温予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越过扶手！

　　“不——！！”

　　陈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这一次，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他几乎是凭借着超越人类极限的反应，在温予身体完全失去平衡的刹那，用尽全力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身体悬在半空，巨大的下坠力扯得陈烬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扶手，臂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抓住了！

　　他第一次，真正地抓住了她！打破了那个“她必死”的瞬间！

　　温予仰着头，震惊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他因为极度用力而狰狞扭曲的面孔。

　　就在这时——

　　下方楼梯井的黑暗深处，传来了那枚哑弹壳滚落到底，发出的最后一声清脆的——

　　“叮。”

　　如同一个休止符。

　　紧接着，悬在半空的温予，身体猛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陈烬清晰地感觉到，她手腕的脉搏，在他指尖下，像一根被绷断的琴弦，骤然停止！

　　她眼中的震惊迅速褪去，转化为一种空洞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然后，她的手，无力地从他布满冷汗的掌心滑脱。

　　那道纤细的身影，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坠入了下方的黑暗。

　　第八十次。

　　他付出了唯一信物的代价，抓住了她，却依旧没能改变结局。甚至，因为那枚弹壳落地的声音，她的死亡方式，从摔死……变成了原因不明的“猝死”？

　　陈烬僵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伸出的姿势，整个人如同被瞬间风干。

　　下方，传来身体落地的闷响，以及人群爆发出的、比上一次更加惊恐的尖叫。

　　而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摊开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掌心。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