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冤家路窄 ...
-
两柱香后,一行人落在海岛山顶。
不羁山作为南海门户、东西枢纽,其上传送阵数不胜数,来往各处的修士更是络绎不绝。
有修士高声叫卖各洲传送符,可报价实在令段瓴咋舌,最便宜的黄纸传送符都要二十灵石。到手的灵石除去昨晚住店、吃食和面罩的钱,只剩下九颗,勉强买半张传送符。
她默默盘算着兜里兜外的钱,跟在那三人身后,穿过人声鼎沸的人群。
去往生洲的传送阵前大排长龙,四人来到队首。
只见修士把传送符往空中一抛,巨大的金色光柱自脚下喷出,顷刻便吞没阵中之人。转瞬金光消失,阵中空空,该下一批人上前,可杨带蝉拦下队首等待的修士,一重瓣牡丹模样的玉牌被他执在手里:“泊芳斋执行要务,请让我等先行”。
闻言段瓴登时眼皮一跳。
许袭英的同门也在青垤?
陈泗哀怨道:“阴魂不散,冤家路窄。”
的确过于巧合了。
她不动声色地紧了紧面罩。
被拦下的修士眼睛一瞪,正要发火,不等开口,被同行者扯到身后挡了个严实。
同行男子对杨带蝉恭敬拱手,大方道:“既是泊芳斋要务,公子尽可以先行,莫要因为小人耽误才是。”
杨带蝉睨了眼此人衣着,见并非三门七宗制服,点点头便转身踏上由数百灵石组成的传送阵,同时催促的眼神向段瓴投来。
站定后,段瓴学着贯众,抹了滴指尖血于符箓,后将之抛入空中。
染血紫符浮于半空,法阵金光未现,一团黑影从杨带蝉手中窜出,骤然腾飞后,悬至阵中众人头顶。
那是面银镜,古老晦涩的符文爬满镜缘,镜面通体银白形似望月,中央刻着道深深的竖线。只一刹便涨至数丈宽,恰好与传送阵一般大小。
金光乍现,只听“空空——”一声异响,银镜上竖线裂开,随着裂缝渐宽,其中赫然惊现巨大一颗眼球!
血丝猩红,鱼罟般缠绕其上,中间瞳仁似漆黑的深渊,贪婪吞吃着光线,在传送法阵金光的照耀下竟然不显丝毫生机,一派死寂!
那是什么东西的眼睛!
“嗯!”仿佛被烈焰焚烧,陈泗忽然闷哼一声,段瓴几乎闻见血肉烧焦的恶臭。
这法器对残魄有损!
看不见另三人模样,她的目光被那诡谲眼珠死死攫住,不得动弹。陈泗残魄在体内痛苦翻腾,闷哼变成低/吟。
“叮!!!”
动人心魄的异响后,段瓴眼前一红,一颗人头大小的赤裸眼球出现,悬浮在她面前,无尽血丝从瞳仁中伸出,缠绕在她身上,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直至将她整个裹成一个血色大茧。
一切只发生在须臾。
红光褪去,阵外众人再看,传送阵中,上百灵石的灵力耗尽,尽数碎成了苍白齑粉。而泊芳斋一行已然消失不见,只剩新坟似的符咒灰烬从地面慢慢消散。
传送阵前的众人异象震慑,陷入一片死寂。此时一道惊诧叫嚷瞬间砸入死水。
“一目别光镜!!!那是一目别光镜!”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炸了锅,激动之声掀起惊涛骇浪。
在场之人,或面无人色,或义愤填膺,或恐惧,或欣喜,全张开嘴,疑问经此豆子似的倒出:
“一目别光镜是何物?”
“那就是上古六大神器之一的一目别光镜!”
“怎么可能?那东西不是千年前便湮灭了?”
“难不成,千年前的浩劫其实并未将上古神器尽数摧毁?”
“我的亲娘,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神器,老道这辈子值了!”
“诸位道友,方才使出一目别光镜的可是泊芳斋的人?”
这一问好似锅盖飞来,把飞溅的油锅整个扣上,嘈杂声逐渐弱了下来。在场众多修士突然被点化似的,纷纷使出各宗门的传讯秘法,一时间,不羁山上空沸反盈天。
一条条传讯被插上翅膀,往十洲三岛各个角落飞去。
这一切段瓴都无从知晓,人群中惊诧的一声“一目别光镜后”,她完全失去意识,等再醒来时,映入眼帘是不断下落的片片雪花,她正躺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中。
陈泗痛苦低吟消失,周遭静得吓人。
“陈泗?”
“你还在吗?”
段瓴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她躺在雪地,半晌后揉了揉鼻子。
漆黑穹顶下,雪花雨点般落在睫毛上,她坐起来拂掉脸上的雪,又从地面抓起一把细细端详。
雪在手中非但没融化,反似飞沙,飞快从指缝间溜走。她竖起二指贴在唇中央。袅袅升起的灵力探进漆黑天幕,莹白丝线直直立于天地间,如大漠孤烟般丝毫不见曲折。
这是一个拙劣的幻境。
说不定,陈泗没死。
她验证完猜想,站起身来。幸好此间灵气充裕,她打开莲盏,唤出刈楚提在手中。
默念符箓名,贴在胸前的通讯符亮起,她开口问了句,却迟迟没等来回应,就要放弃,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竟是你先醒来。”口吻颇有些难以置信。
是杨带蝉。按生辰季节,他此刻该在夏宫之中。
段瓴懒理他带刺的话,漫不经心问:“接下来呢,我该做什么?”
“四时宫变换莫测,你只消守在冬宫便好。不可跑去其他宫中乱了时节。”
“好。”
按陈泗说法,她“兜里干净到耗子来了都脚滑”。
并非不眼热秘境中的宝物与机缘,可眼下她境界、功法皆是最末等,若是强求,怕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
总之,夺宝窃缘之事还不到时机。
将刈楚插在雪中,段瓴盘腿调息入定。
凡界一路灵气稀薄,难有进境,此间虽为雪夜,却不寒冷,反而宁静温暖、灵气充裕,正好用作修炼。
时间飞逝,一声尖叫猛地将段瓴从入定中扯了出来。
“贯众救我!!”是绵马的尖叫。
紧接着传来兵刃相接之声,绵马所在的秋宫中发生了变故!
“绵马!”贯众疾呼道。
“不许离开各自宫闱!”
最后是杨带蝉咬牙切齿的命令。
段瓴睁眼,同时脊背倏地一凉,刈楚当即飞回手里。
数丈远处立着个人!
她催动全身血兵,做出防御姿态。
什么时候!
即便不用神识,仅凭五感,她也能在望月山追踪当康数公里。那人是如何悄无声息生息近身数丈内,又究竟站了多久?
心似擂鼓。余悸化作雪夜朔风,一阵阵刺在段瓴身上,叫她不寒而栗。
那道漆黑身影站在雪地中,似墨滴白纸,异常醒目。
他身量很高,穿着黑袍,垂于身侧的双手各握一把横刀。洁白如纸的脸上,本该是五官之处却是草率的两个墨点,与一个折勾。俨然是一双黄豆眼和一张微笑唇,颇有些滑稽,衬得其手持双刀之姿也没那般骇人了。
即便幻境,也甚是谲怪。
隔着雪幕,二人对峙良久,最终段瓴率先开口:
“敢问阁下名讳。”
果然那人没有应声,也未有任何动作。
若不出差错,他们一行四人眼下正在对应的四宫中:段瓴在最外层的冬宫,那么遭到袭击的绵马,应当在里层秋宫,二人仅有一墙之隔。
可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整个冬宫除了雪,还是雪,连天光的影子也不见,更别提什么宫墙。那么联通四宫的门户便只有……
她目光落黑衣男子身上。
当康刚被她唤出,便见二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它站在二人间,瞪着小眼进退维谷:“喂,蠢婆娘,什么情况?这谁啊?”
有当康缓冲,不必担心那人暴起偷袭。
段瓴收了阵仗,将刈楚挽了个剑花倒提在身后,不疾不徐道:“我们处在四时宫之冬宫,尚不清楚此人来历,其暂无异动。”
他之身份倒是有个猜想,却无端验证。
“那你叫我出来干啥?”当康尥了两下后蹄,在雪地刨出两个小坑。
思考须臾,段瓴道:“你帮我拖住他。”
“我?!”当康大惊,嗷地一声转过身来,黢黑的猪脸上尽是骇然,“为啥?那你干啥?”
段瓴摊摊手,貌似真诚:“我打不过他。”
“放你爹的狗屁!”
它鬃毛倒竖,满面通红,仿佛在说“老子连你都打不过,你让我打他?”
“老子不去。”当康气得冒烟,一屁股坐进雪里不起来。
段瓴目光似电,飞快划过那人的脸,霎时惊诧于他空空如也的灵台。
窥见不得修为,他要么是凡人,要么……已经高深到能完全敛去自身境界。这是四时宫,他哪可能是一介凡胎?
让当康先试他一试,自己再做打算。
“就这一次,今后我便放你自由,你要往哪儿去都与我无关。”
耳朵当即立起,当康像闻到肉味的小狗般,连滚带爬跑来,眯缝眼里亮晶晶的:“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可当万金—”
她话音未落,破空声猛地刺穿这阒静雪夜,转眼间,黑色风锥就要袭上黑袍人的面门!
“砰!!!”
破山顶威能强劲,雪和泥被其风刃搅碎,后高高扬起。
霎时间尘雪飘扬,整个冬宫笼罩在灰黑的阴霾之下。隐隐能见黑袍人站着之处只剩一个深坑。
风刃余韵刮来,一块破烂不堪的黑色衣料飘落在当康脚边,他得意洋洋地邀功:“如何,老子破山顶还不赖吧?”
段瓴眉目紧锁,正要开口,忽然神情一凛,赤红的刈楚瞬间递向当康。
她要卸磨杀驴!
当康大骇,可来不及闪躲,只消片刻,那柄红剑就能刺穿头颅,它无助地闭上双眼,而剧痛迟迟没有降临。
“铮——”
巨响瞬间,火星在当康耳后溅开,一痕寒光刺进它余光。
他没死!
“愣着干什么!跑啊!”
电光火石间,段瓴惊险接下黑袍男子一刀,刀罡振得她倒飞出数丈。无暇顾及当康安危和右臂剧痛,她稳住心神,口中默念飞行符箓之名,脚下轻点,便如雪燕般飞了出去。
她扯下片衣角,缠在震裂的右手虎口上,滑腻的血让她快要握不住剑。
“轰隆——”
又是一记破山顶,当康急忙团成肉球,穿过浓尘,离弦之箭般窜出。
“等等我啊!”它声嘶力竭地狂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