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一目民 ...
-
“你怎么这么倒霉?”陈泗问。
她也想问。
段瓴本要叹气,却被捆在身上的法器勒住,吸气不得,只得作罢。与她绑在一处的风棱石发出阵阵鼾声,显然已陷入酣睡。
一切还要从戈壁醒来之时说起。
一人御剑而至,见他面色焦急,还未落地便嚷嚷着什么。
阵风吹过,叫嚷淹没在沙尘中。
这秦莲衣于修界当真是个名人,段瓴心想,此人迹罕至之地,也能被他认出。
经过灵酒滋养,体内血兵已恢复八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拜入奔星阁要紧。她刚要遁逃,脚下风棱石猛地一晃,将自己从板结的黄土中拔出,长了腿似的,飞速奔逃起来。
她下蹲稳住身形。空中修士御剑逼近,此时段瓴才听清他在喊什么:
“跳下来!快!”
死石狂奔已是离奇,这人手举绳索,分明是要套它,这石头来历绝不寻常。
思及此,段瓴非但没趁机跳下,反而催动血兵,朝身后斩出一剑。剑气反作用于风棱石,使其速更快,眨眼间便和空中修士拉开大段距离。
心脏一痒,似乎是陈泗戳了两下,听他劝道:“一块破石头你也要争?贪心不足蛇吞象,当心把自己赔在里头。”
段瓴不以为然,照目前速度,不消片刻便能遁走,那修士决计追不上。
然而天不怜她,脚下倏地一沉,破石头忘恩负义,一股脑就要往地下钻去,就在这时,绳索如长龙般飞来,将一人一石牢牢套住。
果然不是一般法宝,被其缚住,集结的血兵登时溃散,段瓴运气不能;风棱石钻地未遂,挣扎两下便放弃,此刻也插/在土里装死。
修士落在一旁,段瓴装得若无其事,道:“方才是个误会,我功夫不到家,本是要帮你砍它。”
陈泗嗤笑传来,她顿觉面上微微发紧。
而修士却没计较其夺宝之事,反而一躬身,道:“唐突道友,是在下不对。可这止灵索仅能用一次,若是现在解开,流流土就要溜走,所以……”
于是便到了眼下这番田地。
被缚已有三个时辰,段瓴手脚发麻,窗外天色渐暗,偶有货郎的叫卖声传来。
房门忽被叩响,门外传来那修士的声音:“道友,我能进来吗?”
还怪讲礼数。
客栈房钱他付的,她还能说个不?
“请进。”
修士推门而入,端茶就灌,一壶进肚才肯作罢。他浓眉长脸,青年模样,一身锦袍洗得抽丝,除去背后一柄长剑,身无长物。
察觉她视线,他一拍脑门,冲出去又拎来一壶新茶,倒在杯中,递到段瓴戴着面罩的嘴边:
“鄙人柯尊柱,出自昼洲。抱歉,把你给忘了。”
段瓴艰难喝完三杯茶,看着身上的止灵索道:“我叫段瓴。还得捆多久?”
“方才烁金楼说,‘花红主’还未在生洲露面,兴许还得等些时间。”他难为情地笑道。
他没反问她名姓,看来还真是为流流土而来。不过……
“生洲?”段瓴头痛,同流流土被收进法器,径直到了客栈,她以为还在青垤洲,“我们现下身在何处?”
“狼缨城,生洲第四城中。”
段瓴闭了闭眼,若她没记错,生洲位于西海,距肇洲已有两万里。
“道友可知奔星阁所在?”
“七宗之首奔星阁?”柯尊柱思忖片刻,道,“百年前似乎在昼洲,如今……”
不知随若水流到何处。段瓴补上他未尽的话。
她叹出一口气,松懈下来,靠在流流土身上,不久后倦意袭来。陈泗道:“我守着,你调息便是。”
她闭眼,思绪在脑中盘桓。
奔星阁仍不知所踪,灵石也已耗尽,所幸此地有烁金楼堂口,此间事毕,她得去取花红尾金。
夜深,郊野夜莺的啼叫,与屋内异响此起彼伏。
陈泗呼唤下,段瓴疲惫睁眼,这才忽闻磨刀声,惊出一身冷汗。
“当康都比你警觉。”陈泗讥讽道。
“嘘!”
客房中央摆着道屏风,烛火将柯尊柱的身影投在其上。
只见他盘腿坐于地上,手持兵刃,正在打磨。
“噌噌——噌噌——”
背后度来凉意,流流土被惊醒,霎时抖如筛糠。
夜半磨剑?段瓴忍无可忍,刚要开口,却听到门口刻意压低的步履声。
“谁?”她厉声喝道。
柯尊柱从屏风后跃出,手中寒光迸射,烛光剧烈晃动,人影飘摇间,长剑已对上门缝,外面之人胆敢破门,顷刻人头便会落地。
房内阒无人声,二人一石皆屏气凝神,数道目光聚在门上。
一息、两息……五息过去,门外似有若无的气息并未消散,反而在廊前左右徘徊。段瓴欲令柯尊柱解开法宝,此时一滴水从他剑刃滴落,就要砸落在地。
房门紧闭。烛火稳稳燃烧,人影凝固在墙上、房门,还有柯尊柱背后!
电光火石间,柯尊柱一招叶底藏花,剑势骤转,朝身后刺去。
段瓴心脏狂跳,刈楚同时飞出。
剑尖水滴飞出,被一只大手接在掌心。
“唰啦!”
折扇一展,瞬间卸去二剑凌厉攻势,执扇之人轻轻转腕,柯尊柱长剑被缴,叮咣坠地。
无字扇放低,一张傩面缓缓出现其后。
青面獠牙,面具上却不见双眼,这是哪门傩神?
其人屈指一弹,水滴飞出,坠入屏风后的银盆,清越声响如一泓清泉,瞬间浇灭屋内剑拔弩张的火势。
“这是何方神圣?”段瓴暗问。
陈泗沉默半晌,答:“若情况实在危急,便再折寿二十年吧,我还不想死。”
段瓴语塞,来者还未透露杀意,他倒先怕上了。
傩面男能隐去灵台,修为只高不低,可他只守不攻,意欲何为呢?
柯尊柱愣了一瞬,喉结艰难滚动两下,最后躬身一拜:
“晚辈拜见丘先生。”
傩面男怪异挠头,问:“你怎知是吾?”
“手持无字扇,脸戴无目青傩面,世上除了先生,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柯尊柱收剑回鞘,起身答道。
丘先生朝着捆在地上的一人一石,摸出一金属方块,掌心大小,上画着一头昂首神兽,正是花红令牌。
“花红主竟是前辈!”柯尊柱也掏出一张,牌上神兽俯首喝水,与他手中那块正好是一对。
丘先生将令牌放在他掌中,道:“吓到诸位非吾本意,方才本想直接敲门,见这位小友与众不同,便多看了会儿。”
他面朝段瓴,显然说的是她。
“我?”段瓴心头一跳,心道倒霉。本以为又是秦莲衣熟人,可他傩面没有双眼,定是以神识视物,却没把她认出,可见其所言“不同”另有他意。
于是她道:“与众不同,是因为这兵燹道?”
“兵燹道?好名字。你没有灵脉,却以血脉代之,以此修炼的确罕见。可并不算与众不同。”
“没有灵脉还能修炼?道友真算得奇才了!”柯尊柱叹道,投来视线中多了些敬佩。
丘先生顿了片刻,意味深长道:
“你的神魂,才是精彩。”
他神识不仅能看穿肉/体,还能窥破神魂!
“前辈可是一目民?”段瓴问。
她胡诌自己产生心魔时,许袭英提起过可以窥见神魂之事:其一为杨带蝉手中法宝;其二便是这上古遗民。
丘先生点头,道:“正是,吾名丘冠一。”
难不成卫雀幻身听见她心中祷告,故意将她送来生洲?段瓴一笑:“捆绳一松,流流土就要溜走。它之神速,晚辈见识过一二,还请前辈将我与它一齐带走,免得多生事端。”
闻言柯尊柱蹙眉,犹疑道:“误捆道友已是大不义,怎么好令你再受其害?在下良心难安。先生可有其他法子,缚住流流土?”
“没有。”丘冠一即答。
段瓴安慰他:“无妨,能帮道友与先生,是我之荣幸。”
天色渐明,柯尊柱上前两步,对段瓴拱手道:“此番是我欠考虑,还请道友收下这些。”
他磨蹭半天,摸出两颗灵石,赧道:“现下我只有这些,明日去烁金楼还了花红令牌,再补偿段道友。”
“道友诚意,我不收才是坏心。”段瓴正愁没钱,毫不推辞,把灵石收入莲盏中。
陈泗轻笑:“嘴脸。”
随着天明,客栈周遭热闹起来,丘冠一绕过烁金楼夜半来访,似乎不愿沾染人烟,此刻他道:
“天色不早,启程如何?”
流流土登时抖得更凶,与它捆在一起,段瓴不胜其烦,果决点头。
“多谢。”丘冠一对柯尊柱点头。
同时,段瓴与流流土身下火星迸现,不知何时,丘冠一竟布下了阵法!
柯尊柱略有惊异的眼神中,她只觉天旋地转,腹中一阵汹涌,怪异之感袭上全身。
刚要呕吐,眼前一亮,不适感陡然消失。再睁眼,一望无际的戈壁回到段瓴面前。
球形枯草滚过,沙尘不胜风的纠缠,玩命闪躲,甚至藏进段瓴眼里。她手被帮着,只好眯起眼睛,只两息,衣袍已盖上层沙土。
披风被风扬起,丘冠一浮于半空,衣袂飘飘,活似一尊谪仙。见他向空中伸出手,所触碰之处荡起一圈金色涟漪,只听“咔哒”一声,漫天黄沙陡然惊现高空,骤雨般从天而降。
沙尘落尽,好似掀开珠帘,一片盎然绿意惊现眼前。
戈壁中竟藏着一座偌大绿洲!
“丘先生……这是何物?”一身着蓝袍的修士自绿洲飞出,他向丘冠一一拜,这才注意到地面几乎被沙淹没的段瓴。
丘冠一垂首:“还不知小友名姓。”
段瓴摇头甩开黄沙,露出张白色面罩,道:“我名段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