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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欢喜冤家 ...

  •   镜湖湛蓝,宝石似的嵌在绿洲中央。功课闲暇,三两个道童飞起纸鸢。灵力操纵下,纸鸢活了一般,时而振翅翱翔,鹰击长空;时而俯冲,燕子抄水掠过水面;时而悬停,远远望去,像是蜻蜓盘桓。

      纸鸢映在水面,好似尾尾鲤鱼,游曳其中。

      一只纸鸢被贯注的灵力太多,在半空爆炸,水纹圈圈荡开,震得飞檐下的铁马叮铃作响。

      被几个弟子用灵力抬着,饶是段瓴,盯着一路或打量、或惊奇、或忍俊不禁的视线,也不免汗如雨下。

      更别提陈泗一路的取笑。
      几个道童围着她和流流石看时,他似是无意,提起儿时看百戏的场景:“囚车里装着头巨鸟,张开翅膀来,比牛还宽,那时也像这般……哈哈,真是有趣。”

      分明在讥讽她是笼中异兽。

      受到调侃,段瓴反而笑意愈深,先前所言“绝不将他分离”,早被其忘至九霄云外。今日她是主,他是客,若丘冠一有剔魄之法,分离陈泗一事势在必行!

      众人将她与流流石放在水榭,行礼后,便有序离开。弟子几人脸上难掩兴奋,眉飞色舞地传递着眼神,就差将“家有喜事”刻在额前。

      丘冠一解开止灵索,流流石恢复自由后瞬间遁地,留段瓴面露痛色,艰难地活动开手脚。

      桎梏一天有余,半晌她才站起,走到栏边。丘冠一负手而立,似是远望。

      “前辈不怕流流石逃了?”她问。

      丘冠一游刃有余,道:“此处可是万山重阵门,阵法与禁制比人还多。它若能逃掉,那几个护法怕是得掉脑袋。”

      段瓴闻言咋舌:“万山重阵门?有些耳熟。”

      “七宗之中,排名第七,于千百修门中,还算有些名气。”

      她颔首,问:“既是‘万山’重阵,何不见山?”

      水榭临湖,视野开阔。眼前一马平川,一片绿原,莫说险峰,丘峦也不见半座。

      “呵——”丘冠一莞尔一笑,“只因立宗之人名为‘万山’。”

      接着,他问段瓴是否见过八柱。段瓴答是,在肇洲、青垤洲,她分别见过乾维与坤轴。

      “你可知其由来?”
      段瓴点头,又摇头,只道:“作封印天地之用?”

      她记得离苦曾言“天官无法下凡,修士也无法飞升”,至于八柱由来……白匪石的书上未有记述。

      丘冠一摇头,湖光映照下,凶恶傩面也被镀上柔光,他道:“每两万七千年,天将降下劫难,重塑规则。一千年前,有八位大能,慈悲救世,献身铸成八柱以挡劫难,救万万亿生灵于危难。李万山便是其中之一。”

      “为祭奠前辈功绩,于是七宗应运而生?”段瓴问到,心中浮现出另一个名字。

      “算是吧,”他稍微一顿,“除了……”

      “除了逝川道尊。”

      丘冠一一顿,叹道:“可惜,可惜。其成柱后,道心忽然破碎,导致东南乾维倾倒,问遍天下,无人知其缘故。”

      段瓴闻言沉默,半晌才问:“先生可知其徒卫雀?百门争讨后,他果真身死道消?”

      “五百年前,吾正值闭关,知之甚少,”丘冠一道,“小友偏要随吾归来,只怕不是为问他。”

      陈泗似有所感,忙问:“你要做什么?”
      可段瓴充耳不闻,道:“前辈既能勘破神魂,想必已经发觉我的魂魄,并非这具身体原状。”

      “你夺舍了秦莲衣?”丘冠一欲言又止,又道,“不,不像。且随我来。”

      镜湖旁,零星散布着数个小水塘,其清澈见底,塘底沉着白沙。水塘一串珍珠似的,戴在绿洲颈间。

      段瓴紧跟其后,穿过水榭,走到一处水塘前。

      丘冠一忽然停下,问:“你果真准备好了?被窥神魂,可不好受。”

      天殛之果她已代替秦莲衣受过,断骨抽筋之痛尚能忍受,她想,小小窥魂,能耐她何?
      “前辈放心,我有分寸。”

      丘冠一颔首,跳进清澈水塘,顷刻不见了踪迹。显然又是阵法,段瓴紧随其后,跃入水中。

      眼前场景变换,水面之下,竟是偌大一间藏书阁,书本繁星般陈列,一条荧光小径蜿蜒书架间,与丘冠一一前一后步至尽头,忽现一石潭,泉水汩汩流淌,一石柱从潭中支起。

      “此为浣真池,有洗涤神魂之功效,小友请坐。”丘冠一道。

      段瓴跃上石柱,盘腿而坐。

      随着丘冠一诵咒,烛火骤然灭尽,黑暗中只有书架间那条小径散发微光。

      仿佛被赋予生机,潭水凝结成数只人手,轻柔拂去她身上沙尘,掸落藏匿眉眼间的执拗,濯清周身浊气。

      全身渐渐松快,段瓴长呼一口气,只觉身心舒畅。

      咒语诵完,丘冠一取下傩面,露出的面容令她倦眼大睁。

      真不愧得此名!

      丘冠一面如冠玉,薄唇高鼻,容貌本是绝尘,而鼻上独独一只竖眼,却让人不敢亲近,甚至不得不将其划出人属。

      那只独眼缓缓张开,露出琥珀色的瞳仁,清透中,一股古拙灵力透出。

      似有一股力量钻进灵台,在一片混沌中翻找,段瓴只觉浑身一阵冰凉,无数记忆涌出。

      断崖石窟再次出现眼前,招魂法阵中,端坐一人,她划开自己双腕,任由血液奔流。就在这时剧痛袭来,段瓴再睁眼,磅礴天殛降临,她仰面躺在断崖下,眼睁睁看着躯体被雷电鞭笞,直至血肉模糊。

      画面一转,药香扑鼻,千字文被铺在案上,小童抬起脏乎乎的手,其上遍布笞痕,女人严厉教诲远远传来:“今日学不完,便再罚五十鞭。

      天殛剧痛未散,一把刀骤然插入胸膛,段瓴抬眼,只见匕首已被刺入段膂脖颈,临终之时,他满眼恨恨。

      记忆交织,纷乱纠缠,段瓴几乎难以分辨是谁的记忆,只觉神魂巨震,一口鲜血呕出,她终于恢复神志。血兵滴入水中,只一息便被潭水吞吃殆尽,同浣真池一样,她眼底此刻一片澄明。

      “我收回前言,”段瓴声音沙哑,“被窥魂魄,比天殛痛苦数倍。”

      丘冠一笑:“还历经过天殛,看来,小友境况,比吾预想还要复杂。”

      “何出此言?”

      “且看吾手中之物,”他伸出左手,掌中浮着三个小人,细细裂缝遍布其上,“此为你之三魂,分别为胎光、爽灵、幽精,虽为天殛所伤,倒也还算周全。”

      丘冠一伸出右手,上浮七颗宝珠,颜色缤纷、形态各异。

      “此为人之七魄,怪就怪在此,” 他撇开五颗,接着道,“这五魄是你的,并无异象。可余下这两魄,一魄非毒,残破不堪,几乎溃散,像是原主留存的;一魄除秽,完整饱满,还大上一圈,并非你的一魄。”

      段瓴闻言色变,她没料到,体内还有秦莲衣残魄。

      “他叫陈泗,”段瓴答,“我二人共困此躯良久,先生可有分魂别魄之法?”

      陈泗终于开口,借由她口道:“你就那么忌惮我?”

      “我那是膈应。”
      并非忌惮,段瓴心想,比起秦莲衣,她更膈应他陈泗。

      “魂魄缺损,容易招致邪祟,于你我皆不是好事。”陈泗严肃道。

      段瓴少有地呛声:“还有何物比你更邪?”

      见她口吐男声,一躯三魄,自己与自己斗嘴,丘冠一哈哈大笑:“有趣,实在有趣!”

      陈泗似乎也恼了,问:“你到底有没有法子?”

      丘冠一笑弯了腰,半晌才道:“有是有,可……损害极大。你说的不错,人一旦缺少魂魄,哪怕一魄,便会被邪祟侵扰,重则被其夺舍。”

      “无妨,”段瓴道,“是何种法子?”

      丘冠一提出两套法子:一,将陈泗剔除,任由其被孤魂野鬼吞噬;二,找具刚咽气的尸体,将他附在其身上。

      陈泗急忙道:“必然是——”

      却被段瓴截住话头,听她一锤定音:“选二。”
      虽烦他这张嘴,她可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求前辈为我剔魄。”她深深一鞠。
      陈泗反倒不开口了,陷入沉默。

      “咳咳,”丘冠一抹掉笑出的泪花,“真是对欢喜冤家,有意思。吾愿意为你剔魄,可附身所用的尸体,得你自己去寻。”

      段瓴道:“那是自然。”

      ***

      不远处烽火四起,战火烧红半边天,赫然是两军正在对垒,金鼓喧天,将士死斗之声不绝于耳。

      这幅场景让段瓴失神片刻,陈泗不合时宜喊道:“挑具健全的,我可不想缺胳膊少腿。”

      她翻了个白眼,紧了紧面上白绫。

      日前,见她信誓旦旦,丘冠一一度好奇,毕竟要寻将将咽气之人附身,还不被其家人剁成臊子,才是罕见。可不多不少,这种地方,段瓴恰好知道一处。

      战场旁的乱葬岗。

      恶臭钻进鼻腔,她用手翻开身着甲胄、满身血污的尸身。战死士兵中,有的年纪尚小,有的怀揣家书,更多是残缺不全,谁也不知其是谁,又该魂归何处。

      不久,供陈泗附身的躯体未寻到,一小堆随身物件被她清理出,堆在被血浸透的空地,坟包似的。

      陈泗起初不解,他问:“你与他们非亲非故,为何要整理他们遗物?又该带给谁?”

      段瓴不言,只一味翻找。直至战场偃旗息鼓,她终于找到个还未咽气的伤兵。
      她分不清他身着哪方战袍,不知其名姓,只见他形销骨立,一张瘦脸几乎被兵刃整个切下,难辨面目,他伸手抓住段瓴袍脚,反反复复念着什么。

      她贴近,听见他说:“胜……了,我们……胜了。”

      他气息渐弱。陈泗提醒道:“他要死了。”

      段瓴这才结印,后撕开他战衣,在其胸口画了道符,伤兵登时没了气息。本该将其放入丘冠一给的水囊中,可她叹气,颓然踞坐于地。

      “陈泗。”她唤道。
      “嗯?”
      “你能看见我的记忆吗?”
      陈泗思忖道:“若是能看见,你是不是就要选择第一个法子了?”

      那便是看不见了,段瓴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没打过仗时,我总觉得,人生来就该建功立业,即便站在他人尸骨之上,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

      “后来……我本是要将身份还给段膂的。”

      陈泗笑:“你后悔了?”

      “不后悔,只是这一世,我不愿那样活。”她的口吻夹杂许多情绪,连自己也分不清。

      最后她将伤兵收入水囊,用灵力将遗物放在兵营大帐外。

      不久,阵法启动,丘冠一那只独眼注视下,段瓴再次回到浣真池旁。

      她对陈泗说:“放心,必不会让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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