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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许袭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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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中墨瓣血莲逐渐消散,裁叶注视着段瓴双眼,目光意味深长。
不仅段瓴,校场众弟子皆身心煎熬,甚至有好几人在威压下跪不住倒了下去。
被割舌的青年更是无力动弹,死狗一般瘫在地上,一股腥臭热液从裆/间浸出,他竟被硬生生吓得失了禁!
“活着回来就好,宗门复兴之鼎,没你扛可不行。”
裁叶说完,收敛了磅礴的威压,段瓴暗舒一口气,场下一众弟子终于得机喘息,雨后春笋般接二连三冒起头来。
段瓴察觉一道视线落下,是许袭英。
他似乎未受过多影响,耐人寻味的眼神很快隐没在浓密睫毛下。
“花门弟子许袭英向长老告罪。”他不卑不亢,仿佛割下同门舌头的另有其人。
裁叶指尖轻点,意识全无的断舌弟子便张嘴,血肉模糊的口腔便成了绝佳罪证。
“断舌便绝了他半条修途,在修界可是大刑,你可晓得?”裁叶凌冽的眼神刺向许袭英。
可他仿佛并无察觉,仍跪得板正,也不辩解,只道:“弟子知错,请领门罚。”
裁叶却笑:“你花门无人施罚,领我叶门门罚可有怨言?”
闻言,其中弟子几个便猛然抬首,先前宽慰断舌弟子的李丸更是怒目圆睁:“求长老三思!‘绿云穿心’对心脉折损极大,花门弟子所练功法哪个不需心脉运气?许师兄是我花门之栋梁,不可受刑!”
他膝行几步往前,哀求道:“我可代师兄受刑。”
许袭英却在此时起身,他拂去膝头浮尘,举重若轻道:“弟子愿受叶门门罚,绝无怨言。”
裁叶大笑一声,快意道:“好!”
她看向段瓴:“你是花门大师姐,我要你挑一枚树叶,如此便不失公允。”
意识到此物怕是要用在许袭英身上,为少事端,段瓴的目光不断在周遭草木中逡巡。
在花门众弟子殷切的目光中,她的视线划过枸骨、黄杨树,最后落在一颗瘦弱的怪柳上,当运气将怪柳树叶裁下送至裁叶面前时,她听见李丸疑惑的呢喃:
“为何选如此坚硬的叶子,大师姐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裁叶接过柳叶,戏谑眼神果然投来,似乎在说“你就偏私他吧”。
可她并未言语,眨眼间柳叶便不见,只听扑通一声,许袭英跪倒在地,胸前缥青的衣衫顿时被涌出的鲜血染红。
“师兄!”李丸欲封他心脉却被身后莫名巨力制止。
裁叶漠然睥睨,冷道:“还有四穿。”
柳叶飞快穿梭间,许袭英额头已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然而他却像一块顽石,一声不吭接下了剩余三穿。
他胸前开出盛大的鲜红花朵,远远望去,与天幕绽开的血莲竟有几分相似。
最后一穿结束时,他整个人几乎晕厥,重重倒在场中。李丸眼疾手快,在他血流如注的胸前点了几下,好歹止血护住了心脉。
“今后我泊芳斋再有仗势凌人之事,我叶门门罚只多不少!”裁叶低喝道,同时散出威压。
校场中弟子无不俯首称是。
狂风刮过,裁叶再不见踪迹,缤纷花叶卷落,场中落下漫漫花雨。
李丸与花门其他弟子几个正把许袭英往坑壁底层的圃人堂抬去。
“他对你的真心若是换成泉水,荒漠只消半刻便能变成绿洲。”陈泗感慨道。
段瓴幽幽道:“一旦有法子,我非把你踢出去不可。”
陈泗笑道:“善哉善哉,客随主便。”
这可不是玩笑话,但有良机,此事势在必行。
一抹绯色飘落这方廊桥,是胡拙。只见她面露忧色,欲言又止。
“师妹这是有话要说?”段瓴索性问道。
“许师弟他……诶,我先前与他约定保密,可见他今日悲惨情状,便知我必然要告密于大师姐了。”
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闪过段瓴眼中,她保证道:“师妹今日并未与我叙话。”
“他一直倾慕着大师姐……”
于是,胡拙讲起旧事。
那是半年前的某个夜里,命堂轮到胡拙值守。
适逢夜雨冬雷,堂外风雨交加。她心中害怕,便留下一扇门开着,自己斜靠在榻上,正要面见周公之际,忽闻堂外一阵高喊。
出门一看,许袭英站在大师姐门外,他手中握着一本书册,正欣喜若狂地请见。
花门长老病危,门下弟子多外出历练,许袭英便是第一个走出山门的花门弟子。且他离宗后不久,大师姐便也告离外出游历。
难不成大师姐没将消息传讯给她这小跟屁虫?
于是胡拙朝他掷去一朵凤眼莲,传音道:“大师姐出门历练去了,大半夜的别再喊了,小心叶门的人围殴你!”
许袭英闻言飞下廊桥,行至命堂时,胡拙却不禁惊叫一声。
“你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他原本俊朗的脸上赫然被割出一道骇人的口子,且伤口过大,未经处理,她几乎能透过伤口看清他整齐的牙齿!
“我去了趟鬼蜮,终于将师姐苦寻阵法的后半部找到!”他喜色溢于言表,说着便咧开嘴,那伤口显得愈发狰狞。
胡拙不禁捂住自己两腮,惊声问到:“鬼蜮?!你不要命了?且慢,先去圃人堂处理伤口。”
“可替我发讯给师姐,让她知晓此事进展?”他满身血污,竟还惦记这个?
胡拙恼了,骂道:“你没大师姐神识印记吗?自己发!”
许袭英笑意锐减,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呢?”
瞧他满面颓色,胡拙这才惊觉其中关窍,愣道:“你难道……那什么大师姐?”
“我心悦师姐日久,原以为已经人尽皆知。”
雨水从他袍角低落,散落的缕缕长发紧贴在额头,就像落水狗的被毛。
真是狼狈。
“诶……”
“还请胡师姐将今晚之事保密,我不想师姐为难。”他低声请求道。
胡拙将他拉进命堂,正要以过来人口吻好好劝解这单思汉,命堂中忽然灯火一暗。
“不好!”胡拙心头一跳。
命堂无烛火,全靠命花荧火照亮,方才光照忽暗,定是有弟子的命花枯萎。
内门弟子少说五千,一个个找不现实,于是胡拙散开神识,一下便定位到了那株命花。
她怔愣地走到花架旁,那处放着一盆白花,一掌大小,那株纯白无暇,往日总是散着莹白灵光的莲花此刻已然凋敝,花瓣雪花般落在地上,只剩一房飞速瘪下去的莲蓬。
她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花架上的名字,一时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秦莲衣”——那上面刻着。
“啪嗒!”身后传来异响动,她猛然回头,只见阵法掉落在地,许袭英难看地笑开:
“明日该请长老们修缮命堂法阵了,命花怎么可能凋谢……不,师姐不可能……”
他疯癫一般反复呢喃着什么。
胡拙不记得长老来后又发生了何事,却对那双红梅似的泪眼记忆犹新。
***
段瓴走到圃人堂,却站在外面,迟迟不推门。
听李丸抱怨道:“怎选出那种坚硬树叶,让师兄吃了好些苦头。也是,她属水妃一脉,咱们又属枝头仙,现在花门长老势弱,她兴许想带着水妃投靠叶门也说不定。”
“不,师姐正是为我着想……才选了怪柳叶。”虚弱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许袭英已然清醒。
李丸摸不着头脑:“师兄何处此言?”
“夏日盛叶中,软叶易断裂堵塞在体内,罚后或许还需开胸取叶,实属下策;硬叶中,枸骨叶大带刺;黄杨叶虽小,叶脉却脆,极易断裂,也不可……只有那怪柳叶,细小坚韧,算是上策。”
“原是我错怪大师姐了,改日我前去向她赔罪。”李丸明事理,反应过来便要请罪。
许袭英却道:“不必。想必师姐……她不会计较。”
门外段瓴却心头一凉,若说早前许袭英算意有所指的怀疑,那方才与李丸私下的一番话便足以证得他疑心她的身份。
命花……
不,必然还有别的原因。
她推门而入,吓了李丸一跳,他好似做了坏事的孩童,面色一红,连手脚也不知往哪儿放,只干巴巴叫了声师姐。
段瓴点头,视线却没从躺于病榻的许袭英身上离开,道:“我与师弟有话要叙,李师弟自便。”
李丸眼瞧自己多余,与堂内医师打了个手势便跑开了。
堂内设有数张病榻,整面墙的药屉逸散出苦涩的气息。
一白发医叟在柜台后对着药柜不停比划着。
“你不必担心,圃人耳聋,听不见。”兴许看她迟疑,许袭英解释道,而他浸满鲜血的道袍也被换去,此刻一袭白衣更显得他命若浮萍。
陈泗幽幽道:“如此贴心情郎,你果然生得铁石心肠,忍心诓骗于他。”
“闭嘴。”段瓴道。
闻言许袭英一愣,段瓴才发觉自己竟将话说出了口。
他狐疑道:“我知道你并非——”
却被段瓴打断,她直视他回避的双眸,道:“我产生了心魔。”
许袭英双眼顿时大睁,他露出茫然的神情,似乎在斟酌段瓴所言真伪。
“自失忆后,我脑内始终被一个声音萦绕,他反复提及一个名字,我似乎对此颇为熟悉。”
“卫雀。”
言出,她果然在许袭英故作泰然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嫉恨。
许袭英故作茫然:“这名字,师弟闻所未闻。”
而袖中攥紧的拳却将他暴露了个一干二净。
段瓴轻叹一声:“如此,我这心魔怕是永世难除。”
“心魔。师姐所修之法柔和,应当不会……”许袭英思忖片刻道,“或是神魂有异,宗内本有上古法器能一窥神魂,现下却不巧被杨师弟带走。”
段瓴问:“可有他法?若杨师弟迟迟不归……”
许袭英道:“上古遗民中有‘一目民’,据传也能勘破神魂,可其游历十洲三岛,行踪不定,没人能找到他。”
思索间,段瓴听陈泗默默道:
“这心魔该不会是在下吧。”
她点头,不知是对许袭英,还是陈泗所言。
日头西斜,残阳如血。
段瓴欲起身告辞,却听许袭英道:“师父诞辰快到了,你若有空,便去看看他吧。”
言语间,他抬眼,一反常态地与段瓴四目相接,那目光审慎清明,此言既出,他仿佛摇身一变,成了判官,似要把段瓴的真面目从这具身体中揪出,再撕个粉碎。
段瓴打开堂门,如同午后许袭英那样,只留给屋内一抹剪影。
而与其不同的是,她最后带上了门。
回屋途中,陈泗叹道:“他那般反应,秦莲衣果真是为召唤卫雀才杀你。”
“哼。”段瓴学当康从鼻孔喷出一口气。
“太易师徒二人果然诓我,等我找到白匪石,定要揍得他满地找牙。”
陈泗莞尔:“你这是恩将仇报。”
段瓴不以为意:“一码归一码。”
“揍趴你师兄后呢?你打算如何?”
她轻松一笑:“当然是杀了卫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