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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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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战战兢兢,人进门未站定就先慌忙行礼,像是耽搁一秒就会责罚。
林氏屏退仆从,一时之间正厅仅有苏妈妈还在原地,这已经让柳姨娘觉得古怪又不安,后林氏竟亲自上前把她扶起,动作格外亲厚将她拉至身边坐下,柳姨娘就更加不知所措。
“春桃啊,都是自家姐妹,你这样和我不是见外了么?”林氏半真半假抱怨,“炭火一事让你和三姑娘受委屈了,你可是我身边出来的,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呢?”
“我还能不给你做主?”
柳姨娘岂敢说半句辩解的话,只是连道不敢,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是奴婢想岔了,夫人对我恩重如山。”
林氏愈发满意她怯懦顺从的模样,眸光一闪,轻轻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可是我举荐的,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软和,三姑娘也是个老实孩子,对我这个母亲最是恭谨有礼,我知道这事怪不到你们身上。”
“都是锦霞院那两个不安分的借机兴风作浪罢了。”林氏冷笑道,三言两语就将此事定了性,黑炭之事本源于晚晴居,这下倒像是柳姨娘是被连累了,林氏又推心置腹道:“春桃,我自是护着你的,只是怕你和芷姐儿被人利用了。”
柳姨娘低垂着头,只顺着林氏的话唯唯称是。
她被苏妈妈传唤时打心眼恐惧林氏是为追究清芷大闹书房的事,然而听林氏这一番宽慰,她却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感想才好。
“......奴婢谢夫人.....”
“诶——你看,”林氏笑道,“又说这些个虚话了,谢什么?几个陪嫁里,我最喜欢你所以唯独抬举了你。”林氏用手托起柳姨娘的下巴,神情莫测地细细打量,柳姨娘视线撞上她便不由瑟缩着移开视线,她实则怕极了,也一点不信这些个悦耳动听的话。
视线能躲避,耳朵里却不能,她听着林氏继续说:“......我是有心护你,可是在这后宅光守着本分是不够的啊。”
“你瞧瞧云姨娘,为何能过得那般风光?”林氏意味深长,“你模样不差,又是我身边出来的,最是知根知底。你也该多在老爷身上用用心思才是。”
柳姨娘愕然抬头,她怕是自己听错了,夫人这话怎听得像是鼓励她争宠?
要知道林氏作为正室,最是深恶妾室向主君邀宠献媚,首当其冲便是云姨娘。
“奴婢不敢有此心思!”柳姨娘忙表忠心,不顾苏妈妈阻拦竟是要跪在林氏跟前,林氏暗地嫌弃柳姨娘这般胆小,但一方面又觉得这样才令人放心。
如此说来,这事确实她是最好的人选......林氏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嘴里的话越发温软轻柔,像是捧出一块蜜糖,散发诱惑。
“我巴不得你争气,我这个旧主好以你为荣。”林氏道,“你早日为老爷开枝散叶,生个哥儿那才是真正的依靠。到时候,无论是老夫人还是老爷,都会高看你一眼,在这府里,还有谁敢轻贱你们母女?”
柳姨娘的心猛地一跳,看着林氏,林氏也正盯着她,像是在等她的反应。她一时心乱如麻,既有一丝被说动的微末期望,又有更深的惶恐不安,只能含糊地应着:“夫人厚爱,奴婢惶恐......”
她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林氏掩下眼底的鄙夷,面上和颜悦色让柳姨娘回去好好想想。
打发走了恍恍惚惚的柳姨娘,林氏走到窗边,嘴角慢慢勾起,笑意比倒春寒更冷,伶仃的身子倚在窗框上,在明晃晃的日头下,竟像一道瘦长鬼影。
恰巧个小丫鬟捧着茶具经过廊下,抬头瞧见以为见着阴晦,吓得手一抖。“哐当”一声,茶盏摔得粉碎。小丫头也顾不得收拾,白着脸逃也似的跑了。
在和林氏的斗争中,云姨娘这一次可谓是领先一头。仗着老夫人偏帮在主母发难中全身而退,连老爷处置下人后都忙不迭去往锦霞院安抚、过夜,足见云姨娘宠眷不衰,是府里红人。
“......连带四姑娘那个跋扈的丫头片子也得小心伺候,一个庶出的种儿倒是比正院的大姑娘还贵重些。”
二门子外,周旺家的和吴婆子磨牙闲聊,吴婆子这种婆子平日无活计就靠撩闲打发时间,府里八卦传闻皆过她耳——因吃了挂落,她对锦霞院恨得牙痒,想趁机算计四姑娘的名声。
吴婆子却翻了个白眼,把瓜子壳吐在地上,翘着腿哂笑:“我说周旺家的,你还没看明白这府里的风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
“云裳,我早看出那是个厉害的,就你老姐姐我这双眼多精,你可学着吧。”吴婆子凑近压低声说,“你是不知,原做丫鬟时她爹想从她月例里抠出大半补贴她亲弟,这是多好的事啊,结果那丫头硬是怎么说都不给,转头把钱孝敬给了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认她当干娘咧。”
“不然怎么选中她去伺候老爷?”吴婆子笑道。
“她娘老子先还扯着她骂,她爹一记耳光脸都扇肿了,还是赵妈妈和垂珠和挽月两位姑娘上去拦,说‘打坏了小心老夫人怪罪’这才消停。”
周旺家的瞪大眼睛:“赵妈妈为自己干女儿不提,垂珠和璎珞一起,可是老夫人身边体面的,竟也护着她?挽月又是哪位姐姐?”
“挽月,说起来也可惜。”吴婆子一脸惋惜,“老夫人跟前一对风流的云和月,云裳和挽月。要说,挽月比云裳性情好人还更俏,仙女一般,要是她当了姨娘......”
“哪里还有云姨娘的事了。”
“那这位挽月姑娘怎么没当上呢?”周旺家的忙打听,她自以为是云姨娘为上位使了手段,寻思又找到一处可说道的。
吴婆子话到一半,突然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干笑两声,用力拍嘴:“嗐!瞧我这张破嘴,尽说些陈年旧事...... 罢了罢了,这些主子们的事,岂是我们能议论的。”
说完急匆匆离去,只留周旺家的满心疑问,抓耳挠腮,骂她“呸,这个老货,话也不说明。”
不过多亏了吴婆子,她这才知晓云姨娘的本事,再不敢和其他丫鬟婆子议论锦霞院是非,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寻思到了一批时新绒花、珠花,连忙用匣子装好,亲自捧着往锦霞院去了。
等绒花依次送到凝香馆时,已不剩几支,二姑娘清蓉倒没说什么,周旺家的却满脸忐忑候着,往常她来定是会说“我特意给姑娘选的!”的吉祥话,今一声不吭。只因为剩下的,要不是颜色过于老气,要不就是样式太简单,往常这些货直接送晚晴居就好,左右三姑娘不会有怨言。
但方才因三姑娘在锦霞院教四姑娘针线,不巧赶上,四姑娘又听闻是每个姑娘都有,还帮着三姑娘挑了两支,正巧就把柔和雅致的几支拿走了,这才乱了顺序。
“婶子辛苦了。”清蓉一看数量便知其中弯绕,脸色平静未露出半丝不悦,但也没有站起来将这些绒花细看,淡淡瞥了一眼就随意吩咐聆音收起来。
见周旺家的仍立在原地,不敢离开,她柔声道:“婶子亲自来,站了这久,竟还没喝上一口水。”转头佯装生气,轻喝道,“弦思,呆站着做什么?还不给你周婶子看茶!”
弦思一听吩咐,见清蓉眼风扫来,便心领神会,来不及应答就先动作飞快把茶杯塞入周婶子手上。
周婶子本七上八下,哪里喝得下水,恨不得立刻撒腿跑,忙推辞:“弦思姑娘别忙,我不渴。”然而话音未落弦思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她只好留在原地,慢慢吹开热气,盼快凉些好一口闷了早些离开。
清蓉突然道:“婶子真是辛劳,竟忙到喝水也匆忙。炭火的事情,我知道哪里怪得了婶子。管事处事务繁忙,婶子又一贯是母亲得力的人,有点子疏忽也是在所难免的。”
她这番话,如同温水流过,所过之处无一处不熨帖。周旺家的没想到二姑娘非但没因为绒花给她脸色看,反而这般体贴,一时又是感激又是惶恐,忙道:“二姑娘您......您真是明白人!奴才、奴才也是没法子......”
“我懂的。”清蓉打断她,语气温和,“咱们在这府里过日子,各有各的难处。婶子管着偌大的管事处,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都要经手,我岂会不明事理,随意怪罪?”
“只是——”清蓉缓慢说道,“三妹妹和四妹妹竟这般不懂事,不能体谅婶子身为管事的难处,为着些许小事就闹得人仰马翻,累得婶子里外不是人......”
说罢清蓉面上无地自容,拿起帕子遮脸似是感到羞惭:“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管教好她们,才让婶子今日受此委屈,实在是我之过。”
“二姑娘您快别这么说!折煞奴才了!”周婶子又是摆手,又是躬身,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些许压抑的怨怼,“奴才受点委屈不打紧,实在是......实在是四姑娘和三姑娘年纪小,不经事,一点风吹草动就......唉,若是都像二姑娘您这般宽厚体下,奴才们这差事也好当多了。”
心道还是二姑娘温婉端庄又宅心仁厚,哪里像四姑娘那样跋扈刁钻。
真是无怪让方姨娘生下了唯一的哥儿。
果然还是好人有好报啊!
又说了几句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带着一肚子感激决心定要好好传播二姑娘美名。
让弦思确认周旺家的彻底出了院门,清蓉脸上那惯常的温婉笑容才一点点收起,一双和方姨娘如出一辙的上挑凤眼不笑时就显得极冷。
方姨娘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挥手让门口惴惴不安的丫鬟退下,轻轻掩上门。走到女儿身边,并未出言安慰,只是冷静问:“心里不痛快了?”见清蓉不说话,又拉起她的手,引她坐下,声音压得极低:“娘知道你委屈了,可你弟弟若是继承了慕家,几只珠花算得了什么?今日她们抢先挑了绒花,不过是些微末小事。你的路,不在这几朵花、几匹缎子上。”
“以后,整个慕家都是咱们母子三人的!”
清蓉颦眉说道:“可弟弟毕竟只是庶子——”
“庶子怎么了,等到你爹百年之后,只有你弟弟这一个儿子,除了他还有谁更有资格继承这偌大的家产?”柳姨娘反驳。
清蓉却想的是,慕璋难道一直能是唯一的儿子吗?万一方姨娘和柳姨娘她们也有朝一日梦熊有兆也未可知,母亲林氏小产过一次或许难得怀了,但云姨娘和柳姨娘身子康健,尤其是云姨娘承宠又多,难保什么时候就......
然而面对方姨娘冰冷锐利的注视,清蓉又说不出任何质疑的话,只能安慰自己她小娘心中自有成算,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何必多嘴。
“这后宅里意外多得很......怀不上的、生不下的、养不大的......”方姨娘喃喃说道,话里透露些许心惊肉跳,清蓉正要阻拦,门外传来一阵喧闹,慕璋不顾门口丫鬟阻拦,气冲冲把掩住的门一脚踢开,一头扎进方姨娘怀里,带着哭腔嚷道:“娘!那老东西要拿戒尺打我!我再也不去了!”
方姨娘顾不上清蓉,心疼地搂住他心肝肉儿地哄。
弦思战战兢兢端上点心,慕璋嫌她动作迟缓,一脚踹在她腿上,疼得她“哎哟”一声弯下腰。
慕璋踢了她的丫鬟,清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呵斥已到嘴边,但见方姨娘轻描淡写呵斥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琢磨着刚方姨娘的话,心头那点不快瞬间被更庞大的盘算压了下去,垂下眼睫也跟着方姨娘一同哄着慕璋询问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