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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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儿子......”林氏一路上恍恍惚惚，脚步虚浮地“飘”回正院，嘴里不住念叨，苏妈妈是她的奶嬷嬷，陪着她入慕府，见林氏请安回来这副模样大惊失色，连忙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又是吩咐丫鬟奉茶递巾子。
“我的好小姐，你怎么成这样了？”苏妈妈心疼极了，阖府唯有她用着旧称，仿佛林氏还是那个没为人妻的闺阁少女。
林氏眼圈蓦地一红，抚上自己的小腹，扑倒在苏妈妈怀中，哽咽道：“妈妈，我的儿若在，如今也该会跑会跳，唤我娘亲了......”
苏妈妈跟着流泪：“要不是小姐当年小产伤了身子……”
“是啊。”林氏泄气，喃喃自语，“我要是能生，就好了。”
林氏匐在苏妈妈肩上恨恨提及老夫人要方姨娘替她分忧，苏妈妈不忍林氏为妾室烦扰温言安慰：“小姐，不过是妾，越不过您这个主母的。”
“何况方姨娘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她自知愚钝断不敢生妄念的！”
林氏却道：“人人说她无意，我却是不信她真清高淡泊。”
“且不说别的，就凭她膝下的璋哥儿，我就不信她没念头。”林氏深思片刻，惊怒道，“莫非她痴心妄想，让我把她的璋哥儿放到名下，充作嫡子不成？”
苏妈妈无奈叹息，林氏的猜想不能说是空穴来风，如今仅这一个男嗣，老爷给璋哥儿寻开蒙师傅就煞费苦心精挑细选，就可见一斑。若以后还有儿子不谈，若老爷仅有这一个儿子，他必是要给这儿子做脸抬他的身份的。
苏妈妈念此劝道：“如此小姐还须对方姨娘拉拢为妙，幸而她还算乖顺，对小姐你一直恭敬，不比云姨娘强？”
林氏不乐观，她不是没打过慕璋的主意，在慕璋刚出生时就提出抱到正院来但被慕崇文拒了，她和方姨娘的梁子便是那时结下，因此她不相信方姨娘把持住这个儿子仅因为慈母不舍，所以她反驳道：“璋哥儿已经六岁，早就知事了，养不熟了！我便是绝了后，也绝不让方氏的儿子占了嫡子的名分，便宜了她！”
“我要是有儿子就好了......哪怕是......”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骤然一亮：“她的不行，我换个人还不成么？对了......柳姨娘......春桃......”
苏妈妈眼睛瞪大：“夫人是想——”
林氏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悲愤，语气变得异常平静：“苏妈妈，把柳姨娘给我请来。就问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旧主了！”
苏妈妈心领神会，应声而去。
由于得到了慕崇文的批准，慕清没有随几位姑娘一同而是去了府中家塾——慕崇文倒是盼着有朝一日朗朗书声布满书房，建造时地方留的大，但这些年还是就慕璋一个，如今有了慕清添了屏风把屋子隔成两半依旧空间宽裕。
原本清兰听说还薄有微词，听到慕清戏谑说“病一场像是对字都陌生了，似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不禁笑了，随口轻嗤道“四妹妹还是多读些书吧，人还须要奋志要强才好”便不再深究。
慕璋前些日子启蒙已经过完三百千，如今接触《幼学琼林》，慕清拿出丹青准备的书笔文物整齐摆放在桌上，对着书本里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和现代的文字比对，倒是熟悉得飞快，把这些个读物当故事看甚琢磨出几分趣味。
隔着屏风，塾师给慕璋开始授课了——他是主要教授对象，慕清旁听着若有疑问才可出言发问，这位老先生须发尽白，端坐如钟，学问是慕崇文亲自考校过，确有真材实料。
他给讲解完意思后就叫慕璋反复诵读，慕璋念了约莫七八遍，那清脆的童声便开始透出不耐，小身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扭动起来。
慕璋将书本一推，“翻来覆去念，烦不烦？”
慕清正把书从头快翻到尾，听得旁边动静止了动作，颦眉注意力全集中隔壁细细听着。
“......少爷天资聪颖，自然是一点就通。只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啊。”
塾师声音似夹着尴尬，赔着笑哄着慕璋。
慕璋憋着一口气，直接把书往地上砸，丝毫不心疼，“要念你自己念！”
“况且这些我已经会了，我娘都给我讲过，为何还要像那些蠢笨蒙童一般，在此空耗时辰？”
他确实有几分聪慧，大抵如慕老夫人所盼慕璋身上袭承了慕崇文读书的基因，加之方姨娘做姑娘时有些文墨底子，在慕璋开蒙前便零星教他认过字、讲过些浅显道理。
这原本是优势，此刻却成了他急于求成的底气。
后来二人似又争辩了两句，慕清没听清，只听得璋哥儿身边伴着读书的童子小竹高喊：“少爷！”，紧接着就传来摔门而去的声响。
这厢慕清和染墨面面相觑，一会那头没了动静她才试探询问：“先生，可是发生了什么？”
她看不见老先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科举屡试不第，始终差了两分考运，年纪大了心气散了就靠教书为生，得了这份差事生怕得罪主家。
慕璋性儿顽劣，又是方姨娘多年盼望的指望、府里的金疙瘩，若放任不管，又怕主家过问学业，无法交代，这才方拿起戒尺想吓住他。慕璋却“腾”地站起来，一把打掉戒尺，指着塾师鼻子骂道：“老东西！你敢打我？信不信我让父亲赶你出去！”
又不管不顾往外冲，老先生踉跄拦不住。
“这、这......”老先生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又看看地上的戒尺，颓然坐倒，满面愁容，苦笑着回答道，“四姑娘......老朽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慕清沉默片刻，成年人的前身让她不免物伤其类，她轻轻感叹这位老先生谋生不易，赚些束脩遭如此对待，叹息后吩咐染墨去搭把手帮忙收拾，把慕璋扔到地上的文具书本一一放好后，才开口温言安慰：“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教书育人问心无愧就好。”
她联想那日在凝香馆厢房捕捉的厮打声，如今想来那声孩童声就是慕璋，皱了皱眉道：“若父亲问起，先生照实回答即可，学问如筑台，须得基深础固，方能垒土成山。”
“常言厚积薄发，先生一片苦心父亲定能体谅，不会怪罪。”
塾师缓缓抬头不禁露出惊异，他来府中尚有时日，虽不多却听闻四姑娘是主家宠妾之女，云姨娘泼辣跋扈，不晓尊卑，时常敢和主母较劲，因而其女必也刁蛮无礼。慕崇文交代四姑娘旁听的缘由也被他认为是平日里不学无术的托词。
只是因是主家安排不好推拒，不想现下听这位四姑娘非但没有趁机嘲笑他的窘迫，反而言语清晰，句句在理，更难得的是这份体谅之心。
“四姑娘......”老先生一时语塞，原本的颓唐中透出几分暖意，“姑娘年纪虽小，却甚是明理。”
“启蒙之学，贵在端正纯粹，夯实根基。一味求快，犹如沙上建塔，风过即倾啊。”
慕清默默点头，她不是真正的孩童能理解先生的深意，只是这传统教学之法没有因材施教，确实古板严苛了些，慕璋年幼又不顺从，大概无法按着循序渐进的路子预想前进。
就不知道慕崇文会不会插手管教，如果他压着慕璋改过，也许情况还没有那么差......
情绪平复后，老先生惦念跑出去的慕璋准备出去寻找时，方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沁芳牵着依旧气鼓鼓的慕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同少爷一起出去的小竹，小竹比慕璋大些，却也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眼圈红红，白嫩有些肉的脸颊上还有泪干掉的痕迹。
沁芳挂着歉然笑容说道：“先生莫怪，少爷年纪小，一时顽皮，冲撞先生了。”她说着，轻轻将慕璋按回座位，随即又把身旁脸色发白的小竹推搡到塾师面前。
“我们姨娘说了，少爷若是犯错，定是身边人伺候不周，没尽到劝导提醒之责。”沁芳的声音依旧温和，轻言细语和她主子一个样，“先生要管教，便管教他吧。我们姨娘吩咐了，该打就打，不必手软，也好叫其他人长长记性，往后更尽心伺候少爷读书。”
老先生短暂凝视抖如筛糠的小竹，又瞥了一眼梗着脖子、毫无悔意的慕璋，只能艰难举起戒尺，在慕璋玩味的视线中，轻轻落在那无辜小厮的掌心。沁芳却接过戒尺，重重挥下去——她是方姨娘得用的，凝香馆上下仆从都喊一句“沁芳姐姐”。
“姨娘柔善，今日小惩你，日后定要好好盯着少爷功课，时时规劝提醒！”
慕清静静听着那清脆的拍打声和小竹压抑的呜咽，无数个念头在心里闪现，慕璋只要是唯一的男丁，只要这层身份不变，无论多么顽劣，都会有人前仆后继地为他兜底的，小竹是下人是仆役，今日是他明日也许就换了人......她微微摇头，换成某个不开眼的姐妹也说不定，姐姐成为弟弟的垫脚石，也不新鲜了，内心深处涌动着荒谬和阵阵寒意，最终归于沉寂。
她心下黯然，只觉得那老先生在此处怕是待不长了，却不知下一个来接这烫手山芋的倒霉人会是哪位？
而慕清更无从预料的是，就在她为此忧思时，她那怯懦的三姐姐的生母柳姨娘，跟着苏妈妈，步履迟疑地、迈入了正院那扇沉重的门。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