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超市理货与仓库房间 ...
-
手机在阁楼的小桌上震动,屏幕亮起冷白的光。田雅琼正用旧毛巾擦着那盆多肉“小坚强”(胡斌奶奶送的,说是“给家里添点绿”),看到短信提示时,指尖猛地一颤——是社区超市发来的兼职录用通知:
【田女士您好,经评估,您符合日用百货区理货员岗位要求,日结150元,工作时间9:00-17:00(含1小时午休),可灵活调整。请于明日到岗培训。】
“日结150元……”她喃喃念着,目光落在墙角堆着的纸箱上——那是前夫李伟留下的半箱威士忌,标签都泛黄了。日企十年行政主管,月薪一万二,如今却要靠整理货架赚房租,一股熟悉的屈辱感像冰锥扎进心口。
她走到窗边,外面灰蒙蒙的天压着楼,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响。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胡斌在活动室的样子:皱着眉说“太辣”,却在最后因为奶奶“爱吃辣”买下所有姜饼;评价姜饼时那句笨拙却认真的“不懂别乱说,这是灵魂”;还有他纸条上“浪费了可惜”的规整字迹——像他这个人,轴得可爱,却用军人的方式守着某种底线。
“传统要坚持。”
他当时反驳她的话,此刻竟奇异地在她心里回响。是啊,无论身处何地,把自己擅长的事做到最好,不也是一种“坚持”吗?整理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技能,日企十年练出的5S管理法(整理、整顿、清扫、清洁、素养),难道只能用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两个字:【收到】。
发完短信,她翻开笔记本,取出那张学士服照片(25岁的她笑出虎牙,背面写着“25岁的我,以为未来会发光”)。指尖拂过照片边缘,突然笑了——原来“发光”从来不是职位高低,是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底气。
第二天清晨,她站在社区超市日用百货区。货架像被台风席卷过:洗发水东倒西歪,洗衣液堆成小山,卫生巾和电池混在一个筐里,顾客翻找时扬起的灰尘在灯光下飞舞。年轻的主管是个染黄发的95后,叼着棒棒糖指挥:“田姐,把第三层补满就行,别搞那么复杂!”
田雅琼没说话,只是戴上橡胶手套(超市发的,有股廉价消毒水味),从帆布包里掏出工具:卷尺(量货架层距)、便签纸(写分类标签)、记号笔(分品牌色标)。她先“整理”——清空过期商品(三盒临期牙膏),“整顿”——按“清洁类(洗衣液、洗洁精)→个护类(洗发水、沐浴露)→家居类(电池、灯泡)”分区,同类商品再按品牌字母排序(飘柔P、海飞丝H、沙宣S),甚至把同品牌不同规格的瓶子(500ml、750ml、1L)按高度渐变排列,像列队的士兵。
最绝的是角落那堆滞销的肥皂盒——她用硬纸卡做了“复古风肥皂盒”标签,配上手绘的小花图案,竟让几个老太太驻足挑选。店长中途巡视,推着购物车差点撞到货架,看清眼前的景象后愣在原地:“哎呦!田姐!你这手也太厉害了!这找起东西来多方便!效率起码翻倍啊!”他拍着大腿,油腻的脸上堆着笑,“以后有活我还找你!这片区就交给你管了!”
田雅琼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看着自己亲手创造的整齐区域——阳光透过超市天窗照在标签上,便签纸的影子投在货架上,像排小士兵。一种久违的、微小却坚实的成就感悄悄取代了憋闷,她轻轻“嗯”了一声,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时,手机震动,是胡斌的短信(上次活动留的号码):【今天降温,注意保暖。】
她盯着屏幕,想起他总穿的那件半旧夹克(袖口磨出毛边),回复:【嗯,你也别光顾着奶奶,自己添衣。】
发完才惊觉自己多说了句废话,脸颊微微发烫。
胡斌请了假。
胡奶奶前两日吹了风,有点轻微感冒,虽然老太太一再强调“没事,吃点维C就好”,他还是不放心,硬是带着去了社区医院。医生开了感冒药,叮嘱“多休息,别受凉”,他记在备忘录里(【12月27日,奶奶感冒,遵医嘱:每日三次药,温水送服】),然后守在奶奶家端茶送水,盯着吃药。
奶奶的屋子很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搪瓷缸子擦得锃亮,毛主席像挂在正中央,窗台上的“小坚强”多肉(他偷偷带过去的)长得正旺。胡斌坐在小马扎上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像部队里叠的“豆腐块”被子。
“小斌啊,”奶奶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鼻音,“你这房间乱得跟猪窝似的,啥时候收拾收拾?”
胡斌手一顿,苹果皮断了:“奶奶,我忙……”
“忙啥?安保队能忙到连叠被子的时间都没有?”奶奶瞪他,“上次我去你那儿,被子叠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作训服还搭在椅背上——你当兵时的纪律呢?”
胡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粗大,有常年握枪磨出的茧,此刻正无意识揪着衣角。他租的单间确实乱:迷彩背包靠在墙角(拉链开着,露出半截洗漱用品),几副哑铃和弹力带散落在地(复健期买的,后来懒得用),穿过的作训服搭在椅背上(沾着机油味),墙角堆着几箱过期罐头(部队发的压缩饼干,总忘了吃,过期了也舍不得扔)。
直到奶奶睡下,他才回到那个“仓库房间”。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汗味、灰尘和过期罐头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打开灯,白炽灯管滋滋响,照亮满地狼藉:外卖盒堆在水槽里(三天没洗),健身器材压着几本旧杂志(《军事文摘》,封面都卷边了),书桌上散落着安保队值班表、奶奶的体检报告、还有半块没吃完的军用巧克力(奶奶塞给他的)。
他站在门口,看着这一片混乱,眉头拧紧。平时不觉得,此刻在照顾完奶奶后,再看这个所谓的“家”,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孤寂感攫住了他。医生说他“腰椎旧伤不适合剧烈运动,别拖累别人”,这话像根刺,扎在退伍五年的时光里——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用混乱掩盖孤独,却忘了“家”本该是让人安心的地方。
混乱的环境放大了内心的无序。
忽然,田雅琼在社区活动室里那个整洁的摊位浮现在眼前:姜饼按口味分区,标签用瘦金体写着“传统·醇厚”,连油纸都叠成小方块。邻居王姨说她“帮好几家改造过衣柜,是社区收纳达人”,胡奶奶也说“那姑娘心细,手巧”。
一个冲动毫无预兆地袭来。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掏出手机,找到那个存了号码却从未拨打过的联系人(田雅琼,12月26日社区活动留的)。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了很久,删删改改,最终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的短信:
【我家有点乱,能请你…帮忙看看吗?】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扔到床上,懊悔瞬间淹没了他。太唐突了!他们算什么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他凭什么请人家来帮忙整理房间?这简直比第一次执行潜伏任务还让人心神不宁——那时至少知道目标是敌人,此刻他却像个迷路的新兵,连自己在怕什么都不知道。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军靴踩在外卖盒上,发出“咔嚓”声),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胡斌在房间里踱了半小时,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他盯着那条发出去的短信,像盯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手雷。
“万一她不回呢?”
“万一她回‘没空’呢?”
“万一她觉得我神经病呢?”
各种糟糕的设想在脑子里打架,他甚至想冲出去把手机抢回来(像新兵连时抢回写错的训练报告)。就在他快要放弃时,手机突然清脆地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扑过去,手指颤抖着点开屏幕:
【几点?我下班过去。】
后面,还跟着一个简单的、黄色的笑脸表情符号 ??。
胡斌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她发来的表情符号。那个笑脸歪歪扭扭的,像他备忘录里画的雪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瞬间融化了他心里的冰。
他盯着那个笑脸,耳根慢慢热了起来。这算答应了?她真的会来?
他手忙脚乱地回复:【下午五点,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发完又觉得太生硬,补了一句:【谢谢你,田姐。】
这次田雅琼回得快:【别客气,正好我也想试试“仓库整理”,跟你学习军事化管理。??】
后面跟着个眨眼的表情。胡斌看着那个眨眼表情,突然笑出声——这女人,连开玩笑都带着股子认真劲儿,像她整理的姜饼摊位,看着冷,心里有团火。
他赶紧去卫生间洗脸(用冷水拍脸,试图冷静),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发茬硬硬的,像他这个人)。镜子里的男人眼神不再像巡逻时那样沉静,多了点少年气的慌乱。他想起田雅琼说“下次教我调姜饼比例”,想起她整理货架时的专注,想起她那个黄色笑脸——原来心动是这样的感觉:明明知道对方离自己很远,却还是忍不住想靠近,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看。
他开始收拾房间:把外卖盒扔进垃圾桶,用抹布擦干净水槽,把哑铃和弹力带码到墙角(像码弹药箱),作训服叠好放进衣柜(虽然达不到“豆腐块”标准,但至少平整了)。最后,他把那几箱过期罐头搬到门口(准备明天扔掉),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原来整理房间和整理心情是一样的,把混乱的东西归位,心也就跟着定了。
五点差十分,他站在小区门口。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却觉得不冷——口袋里装着奶奶给的暖宝宝(说是“给田姐捂手”),手里攥着刚买的矿泉水(怕她口渴),连军靴都擦得锃亮(虽然鞋跟还是磨歪了)。
远远地,他看见田雅琼走来。她穿一件米白色羽绒服(比那件旧羽绒服新些,应该是超市发的工服),围着灰色围巾(针脚歪歪扭扭,像她织的),手里提着个帆布包(和他捡到的那个很像)。她看见他,加快脚步走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等很久了?”
“没,刚到。”胡斌迎上去,想接过她的包,又怕唐突,手悬在半空。
田雅琼却自然地递过来:“我来吧,不重。”
两人并肩走着,雪粒子落在他们的肩头,很快融化。胡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和那天一样,老式军用肥皂的清冽),突然觉得这条路很长,长到他希望永远走不完。
“你家在哪?”田雅琼问。
“前面第三栋,一楼。”胡斌指了指,“有点乱,你别介意。”
“没事,”田雅琼笑了,“我最擅长治‘乱’了。”
胡斌看着她的笑,突然想起她笔记本里那张学士服照片——25岁的她,眼睛亮得像星子。此刻的她,虽然穿着旧羽绒服,眼角有了细纹,却比照片里更生动,像雪地里开出的花,倔强又温柔。
胡斌的单间在一楼,防盗门有些生锈,他掏钥匙时手有点抖。推开门,他故意落后半步,让田雅琼先进——房间比他早上收拾时更整齐了些,至少没有外卖盒和灰尘。
田雅琼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房间:迷彩背包靠在墙角(拉链拉好了),哑铃码在墙角(按大小排列),作训服挂在衣架上(旁边是叠好的被子,虽然不够方正,但比之前强),书桌上散落的值班表和体检报告被她用镇纸压住(镇纸是他从部队带回来的弹壳,刻着“平安”二字)。
“你收拾过了?”她回头问,眼里带着笑意。
“嗯……”胡斌挠挠头,“怕你笑话。”
田雅琼没说话,放下帆布包,从里面掏出卷尺、便签纸、记号笔(和她在超市用的一模一样)。“我先看看整体布局,”她走到书架前,用卷尺量着层距,“你平时用什么东西最多?”
“书、哑铃、作训服。”胡斌老实回答。
“那就按‘常用区(书、作训服)→运动区(哑铃、弹力带)→杂物区(过期罐头、旧杂志)’分区,”她边说边在便签纸上写,“书架下层放常用书,上层放旧杂志;哑铃按重量排序,从轻到重;作训服挂起来,别叠——你当兵时不是最讨厌叠被子吗?”
胡斌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突然想起部队里那些女军医——也是这么干练,有条理,却比男兵多了份细心。他鬼使神差地问:“你以前……经常帮人整理房间?”
“算是吧,”田雅琼头也不抬,“邻居张阿姨家衣柜乱,我用5S法给她分了四季衣物;李叔的书房堆满报纸,我帮他做了个简易书架……”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失业后,这算是我唯一能帮到别人的地方。”
胡斌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她简历投出87份石沉大海,想起她在超市理货时的憋闷,想起她笔记本里“25岁的我,以为未来会发光”的字样——原来她不是不需要帮助,是习惯了用“帮助别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以后……”他脱口而出,“我帮你投简历吧?安保队缺个文书,我认识人事科的。”
田雅琼手一顿,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好啊,那先谢谢胡队长了。”
胡斌看着她的笑,突然觉得房间里的混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愿意让他靠近,愿意接受他的“笨拙关心”。
这时,田雅琼注意到墙角那几箱过期罐头:“这些……还要吗?”
“不要了,”胡斌赶紧说,“明天就扔。”
“等等,”田雅琼走过去,打开一箱,“压缩饼干保质期长,要是没过期,可以给社区独居老人——你不是说奶奶爱吃吗?”
胡斌愣住了。他想起奶奶总说“小斌,你这孩子就知道囤东西”,却没想到她会想到别人。原来她不仅擅长整理,还擅长……把“无用”变成“有用”,像她把过期肥皂盒变成“复古风”商品,像她把混乱的货架变成“效率翻倍”的样板区。
“你真厉害。”他由衷地说。
田雅琼脸微红,低头继续整理:“都是些小事。”
窗外的雪还在下,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胡斌看着田雅琼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仓库房间”不再像仓库,像个家——因为有她在,连混乱都有了秩序,连孤独都有了温度。
他掏出备忘录,写下新的记录:
【12月27日,雪。请田姐帮忙整理房间,她答应了。用5S法分区,书架、哑铃、作训服归位。她提到帮邻居整理衣柜,说“这是唯一能帮到别人的地方”。备注:她笑了,眼睛里有光,像雪地里的星子。】
写完,他盯着“田姐”两个字,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半天,最终只打了四个字:【田姐的笑】。
然后是一行备注:【好看,像春天的风,能吹化雪。】
写完,他突然觉得脸颊发烫。这哪像安保队长的备忘录,倒像中学生写暗恋日记。他赶紧关掉屏幕,却没注意到,备忘录最后自动保存了一条未命名记录:【明天陪她去扔过期罐头,顺便问她喜欢吃什么,买盒新的肉桂粉。】
田雅琼整理完房间,看着焕然一新的“仓库”,满意地点点头:“以后每周我来帮你收拾一次,保证比你叠的‘豆腐块’还整齐。”
胡斌看着她,突然说:“不用每周,一个月一次就行……我想多看看你笑的样子。”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太直白了!太像表白了!
田雅琼却没躲开他的目光,反而走近一步,轻声说:“胡斌,你知道吗?你房间现在这样,比以前乱的时候,更像‘家’了。”
胡斌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自己,突然觉得,这个冬天,也许不会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