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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医院走廊的纸巾 ...

  •   超市下班的钟点刚过,田雅琼提着帆布包(印着超市logo,边角磨出毛边),鬼使神差地绕了条路——往社区医院的方向。雪粒子打在脸上,凉得她缩了缩脖子,心里却惦记着胡斌那条“整理房间”的短信,和后面那个让她心跳漏拍的黄色笑脸??。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具体时间,脚步却不自觉往医院偏。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冷白色的灯光照在光秃秃的墙壁上,像座没有温度的迷宫。田雅琼刚走到吸烟区转角,一眼就瞥见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胡斌。
      他背对着她,微微佝偻着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深蓝色夹克(袖口磨出毛边)裹着挺拔的身形,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颓唐。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灰白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里打着旋,脚边散落着三四个烟头,烟蒂上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像他此刻闪烁不定的情绪。
      田雅琼脚步顿住。她印象中的胡斌是规整的、克制的,带着军人不沾烟酒的凛然气息——就像他捡笔记本时用掌心托着纸页的郑重,写备忘录时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可此刻,他指间的烟、脚边的烟头、微微颤抖的肩胛骨,都在诉说一种罕见的“失控”。
      是奶奶的病情恶化了?心猛地揪紧,她想起胡奶奶说“小斌三十好几没对象”时的骄傲,想起他请假照顾奶奶时“端茶送水”的细致。她攥紧帆布包带(里面装着给胡斌买的红花油,上次他说奶奶关节疼),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他。胡斌猛地回头,看见是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像新兵连时偷玩手机被班长抓包。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狼狈地将烟蒂摁灭在垃圾桶上,动作急促得像在销毁证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胡斌?”田雅琼轻声唤他,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喉结滚动,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自己沾着烟灰的鞋尖(旧皮鞋,鞋跟磨得歪斜)。田雅琼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乌青比上次见时更重,下巴上新冒出一层青黑的胡茬,整个人像棵被雪压弯的松树,明明坚韧,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累。
      田雅琼没再追问,只是从帆布包侧袋里掏出那包印着超市logo的便携纸巾(薄荷味,她常备的)。她没像普通女孩那样随意递过去,而是用了一种近乎日企递交重要文件时的标准姿势——双手指尖轻轻托着纸巾边缘,掌心微凹,平稳地送至他面前,声音温和得像落在雪地上的阳光:
      “抽烟对身体不好。”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因紧张而微微蜷起、还带着烟草气息的手指上,“擦擦手吧,烟灰沾在上面了。”
      胡斌愣愣地抬起头,撞进她清亮的眼睛里。那眼神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像整理货架时检查商品标签般的认真。他下意识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微凉的指尖轻触——像静电穿过干燥的毛衣,一股酥麻感瞬间窜过手臂,让他耳根不受控制地红透。
      他接过纸巾,笨拙地擦拭着根本不算脏的手指,纸巾的薄荷味混着他身上的烟草味,竟意外地不刺鼻。低声解释时,声音带着点干涩:“谢谢……奶奶没事,就是有点感冒,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
      他越是强调“没事”,田雅琼越是能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的弦绷得有多紧。她想起自己失业最初的三个月,也曾躲在超市仓库的角落,啃着冷馒头看招聘软件,眼泪砸在手机屏上,和此刻他指间的烟灰一样,都是无声的崩溃。
      “我以前……在医院做过一段时间的志愿者。”她忽然开口,目光越过他肩头,看向病房方向,“护理老人还算有点经验,换点滴、量血压、陪聊解闷,都会一点。”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得像雪地里的星子,“要不……我帮你照顾奶奶一会儿?你可以回去休息,或者处理别的事。”
      “不用!”胡斌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分,带着一种过度的警惕和防御。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原本就不近的距离——军人的本能让他习惯与人保持安全距离,尤其是在她面前。他怕欠下人情,更怕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背后,是他无法承受的“被需要”。
      “我照顾奶奶习惯了。”他生硬地补充,手指无意识揪着夹克下摆(那里有个磨破的洞,他一直没补),“你……你快回家吧,外面冷。”
      气氛瞬间凝滞。走廊里的时钟“滴答”作响,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田雅琼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他备忘录里那个歪扭的雪人——笨拙,却认真得让人心疼。她没再坚持,只是把那包纸巾塞进他手里:“那你……少抽点。”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胡奶奶中气不足却依旧清晰的呼唤:“小斌——!小斌啊——!我的水杯呢?咳咳……”
      这声呼唤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他紧绷的外壳。胡斌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看了看病房方向,又看了看眼前安静等待、目光里没有催促只有真诚的田雅琼。他想起奶奶刚才吃药时,还念叨“小斌,你这房间乱得跟猪窝似的”,想起她偷偷塞给他的军用巧克力(“给雅琼带点,那姑娘瘦得跟纸片似的”)……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分,声音低哑得像砂纸磨过木板:“……那你,试试?”
      田雅琼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她转身准备推开病房门,却又停住,回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依旧紧抿的唇线和写满疲惫的眉眼上,轻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放心,我比你细心。”
      胡斌猛地抬头,撞进她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笑意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融化了他心里的冰。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也很细心”,却想起自己房间堆成山的过期罐头、三天没洗的外卖盒,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喉结动了动:“……谢谢。”
      田雅琼轻轻推开门。病房里很暖,暖气开得很足,胡奶奶靠在床头(盖着印有“光荣退伍”的毛毯),看见她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哟,姑娘来了?快坐快坐,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小斌折腾。”
      “奶奶好。”田雅琼笑着走过去,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熬的银耳羹,用超市打折的食材做的),“我煮了点银耳羹,您趁热喝。”
      胡奶奶接过勺子,尝了一口,眼睛眯成缝:“甜淡刚好,比小斌煮的强多了!那小子就会煮泡面,还说‘奶奶,营养都一样’……”
      胡斌站在门口,看着田雅琼熟练地帮奶奶调整枕头高度(用日企学的“人体工学”知识),又拿出便签纸写“吃药时间表”(字迹娟秀,像她整理的货架标签),突然觉得这个“仓库房间”似的家,也许真的需要她这样的“细心”来填满。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进制服内袋(贴着心脏的位置),指尖触碰到一个柔软微凉的东西——是那天在她摊位旁,她低头整理标签时,不小心掉落的那根黑色发圈(硅胶材质,带个小熊挂饰,和她丢的粉色兔子发圈是一对)。他一直随身带着,像藏着个秘密。
      此刻,他攥紧发圈,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一声声盖过了病房里的咳嗽声、电视声,清晰得让他心慌。
      田雅琼给胡奶奶喂完银耳羹,又量了血压(用超市兼职时学的急救知识),确定一切正常后,才松了口气。她走出病房,看见胡斌还站在原地,像棵被雪压弯的松树,却比刚才直了些。
      “奶奶睡着了。”她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等她醒了再走。”
      胡斌“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上:“外面冷,你去走廊等我吧,这里有我。”
      “我不冷。”田雅琼笑了,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暖宝宝(胡奶奶给她的,说是“给雅琼捂手”),塞进他手里,“你拿着,别光顾着奶奶。”
      胡斌握着暖宝宝,热度透过布料传到掌心。他想起她上次说“下次教我调姜饼比例”,想起她整理房间时的专注,想起她那个黄色笑脸??——原来“细心”从来不是刻意的讨好,是把别人的需要放在心上的本能,像她把过期肥皂盒变成“复古风”商品,像她把混乱的货架变成“效率翻倍”的样板区。
      “你以前……为什么做医院志愿者?”他忽然问,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田雅琼靠在走廊的窗边,看着外面飘飞的雪:“日企时,公司组织过‘关爱独居老人’公益项目,我去过几次。”她顿了顿,目光有些飘远,“有个老奶奶,子女在国外,和我一样……喜欢写点东西,藏在枕头底下。”
      胡斌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她笔记本里那张学士服照片,想起她写的“雪落心事”,想起她“25岁的我,以为未来会发光”的字样——原来她们都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却还偷偷藏着光的人。
      “以后……”他脱口而出,“我陪你去做志愿者吧?安保队周末有空。”
      田雅琼愣住了,随即笑了:“好啊,那先谢谢胡队长了。”
      这时,病房里传来胡奶奶的梦呓:“小斌……别抽烟了……咳咳……”
      胡斌的脸瞬间白了。田雅琼看着他慌乱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那包薄荷纸巾,递过去:“给奶奶擦擦嘴角,她睡觉流口水。”
      胡斌接过纸巾,指尖再次触碰到她的。这次他没有躲,反而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田姐,你……真的很好。”
      田雅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走廊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睫毛投下小片阴影,像她备忘录里画的雪人。她忽然想起他捡笔记本时的样子,想起他纸条上“浪费了可惜”的笨拙,想起他房间整理后“像家一样”的感慨——原来心动是这样的感觉:明明知道对方离自己很远,却还是忍不住想靠近,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她抽回手,指了指病房:“奶奶该换药了,我进去看看。”
      胡斌看着她的背影,攥紧了手里的发圈。备忘录里,他写下新的记录:
      【12月28日,雪。医院走廊遇田姐,她递纸巾(日企标准姿势),主动提出照顾奶奶。她用“我比你细心”说服我,奶奶很喜欢她煮的银耳羹。备注:她笑起来眼睛有光,像雪地里的星子。】
      写完,他盯着“田姐”两个字,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半天,最终只打了四个字:【田姐的细心】。
      然后是一行备注:【像她整理的货架,像她熬的银耳羹,能把混乱的生活,过成诗。】
      写完,他突然觉得脸颊发烫。这哪像安保队长的备忘录,倒像中学生写情书。他赶紧关掉屏幕,却没注意到,备忘录最后自动保存了一条未命名记录:【明天去超市,买盒新姜粉,她教我调姜饼比例。】
      田雅琼从病房出来时,雪已经停了。胡斌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她的帆布包(他偷偷拿出来的),看见她,耳根又红了:“我……我帮你拿包。”
      “谢谢。”田雅琼接过包,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暖宝宝,“你奶奶怎么样?”
      “睡着了。”胡斌挠挠头,“她说……让你明天再来,教她织围巾。”
      田雅琼笑了:“好啊,我正好学了新花样。”
      两人并肩走在雪后的街道上,脚印一深一浅,很快被新雪覆盖。胡斌看着她米白色羽绒服的背影(比那件旧羽绒服新些,带着超市工服的整洁),突然觉得这个冬天,也许不会那么冷了。
      因为他知道,有个叫田雅琼的女人,会用她的细心和温暖,把他的“仓库房间”,变成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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