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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事毕” ...

  •   接下来的几日,白晔并未急于离开江南。

      他先是沉着地将此次南下采买的各项事宜彻底置办周全,所有账目、货品、交接文书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显露出极高的素养和效率。

      与此同时,他再次寻了个由头,与那位刘通判暗中通了次气。

      这次会面更为隐秘,白晔并未多言,只是看似随意地问及了“画舫逆党”一案的进展,以及“呈送御前的奏章是否已拟定”。

      刘通判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立刻领会其意,屏退左右后,低声向白晔保证:

      “白公公放心,奏章已然写好,重点尽在揭露狄戎南蛮勾结之狼子野心、江南府衙办事之凶险有效、以及仰赖陛下天威方能化险为夷。至于其他细末……下官深知利害,断不敢妄添一字,徒惹圣心忧烦。”

      他甚至将奏章的副本悄悄递给白晔过目。

      白晔快速浏览了一遍,确认通篇果真再未提及五皇子和南宫月,完全符合将军当夜的嘱托和他自己的期望,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所有首尾,均已料理干净。

      事情办妥,白晔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在启程回都城永安的前一日,他做了一件极其谨慎的事。

      他并未亲自前往知府衙门,甚至没有托人带任何可能引人遐想的口信。

      他只是寻了一个绝对可靠、与宫内采买系统有往来、且与双方都无直接关联的中间人,让其给南宫月送去了一张极其普通的字条。

      字条上没有任何称谓落款,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事毕。”

      再无多余一字。

      但他知道,将军看到这两个字,自然会明白一切均已按照他的意愿处理妥当,且未留下任何可能引人猜疑的牵连。

      做完这一切,白晔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完成任务的采办官员,安静地收拾好行囊,押送着采买的物品和完整的账册文书,登上了返回永安的官船。

      他的神态平静无波,仿佛江南几日,除了公务,再无其他。

      唯有在官船驶离码头,望着渐渐远去的江南烟雨时,他眼底才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他即将返回那座深沉似海的宫城,向皇帝赵寰复命此次采办事宜,而江南的这一-夜惊魂和与将军的朔日之约,都将成为深埋在他心底的、另一个不可与外人言的秘密。

      ………

      几日后,一张没有任何署名的普通字条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南宫月下榻的住处。南宫月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力透纸背的两个字:

      “事毕。”

      他指尖捻着那薄薄的纸片,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南宫月甚至不需要任何标记,就能猜到这出自谁手。

      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南宫月发现这字写得清秀工整,间架结构却暗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筋骨,并非寻常内侍那种过于柔媚或刻板的字体。

      南宫月想起那夜在客舍昏灯下,白晔伏案书写账本时那专注的样子,他当时就知道这小太监是识文断字的,却没料到字也写得相当不错,是个有点功底的文化小太监。

      这让他对白晔的印象,又添上了细微的一笔。

      而另一件让他省心的事,便是五皇子赵琰。

      自在那夜画舫上经历了真正的生死边缘之后,这位小祖宗最近可谓是老实得不得了。

      以往那些钻头觅缝想着溜出去玩的念头彻底消停了,也不再吵嚷着要去什么危险新奇的地方。

      巨大的惊吓过后,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深刻体会到了宫墙外的世界并非全然是话本里的趣闻,更潜藏着真实的杀机。

      他现在每天最多只是在南宫月的严密护卫下,在府衙附近最繁华、最安全的街道上小小地逛一下,买点吃食玩意儿,然后便乖乖回去,一心只盼着皇兄规定的“代天巡狩”期赶紧届满,他好麻利地回到全天下最安全、最舒服的京城皇宫里,继续做他的富贵闲人、乖乖王爷。

      什么微服私访、什么冒险刺-激,他是再也不想尝试了。

      这份“乖巧”让南宫月的护卫工作变得异常轻松。

      这日傍晚,南宫月见赵琰正无聊地靠在窗边看日落,便上前几步,恭敬地请示道:

      “殿下,今日天气晴好,乌啼在厩中关了数日,有些躁动不安。臣想趁夜间人少,带它出城去遛一遛,舒展一下筋骨,以免憋坏了这匹好马。不知殿下可否准许?”

      若是以前,赵琰说不定会闹着要跟着去,或者详细追问要去哪里遛。

      但现在,赵琰对南宫月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外加救命恩人的滤镜加持,觉得皇兄当年对小月哥的“万人敌”评价简直太谦虚了!

      闻言立刻想都没想,非常爽快地摆手答应:

      “准了准了!小月哥你去吧!乌啼确实该跑跑了,老是关着也不好。注意安全啊!”

      他甚至没细究南宫月具体要去哪里遛马,要遛多久,全然信任。

      南宫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拱手谢过:

      “谢殿下。臣去去便回。”

      目的达成,南宫月转身便朝着马厩走去,步伐轻快。

      ………

      南宫月策马出城,并非单纯为了遛马。

      乌啼通晓人性,一出城门,便知主人心意,无需过多指引,便撒开四蹄,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朝着更南方疾驰而去。宝马良驹发力,在无人的荒野上踏石飞涧,蹄声如闷雷滚动,速度极快。

      不多时,南宫月在一处位于官道旁、看起来颇为冷清的驿站前遥遥勒住马缰。

      他并未进去,只是将乌啼拴在远处林边隐蔽处,自己则负手立于驿站外的一棵老树下,目光沉静地望向南方官道的来处,在心中默默估算着时辰。

      果不其然,约莫一炷香后,官道尽头传来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穿着普通行商服饰、却难掩精悍之气的汉子,骑着一匹快马飞奔而来。

      那汉子远远看到树下那道挺拔如松的熟悉身影,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十足的喜悦之情!

      他飞快地驰到近前,猛地勒住马,几乎是翻滚下鞍,几步冲到南宫月面前,激动地就要单膝跪地:

      “将军!让您久等了!收到您的暗讯之后,弟兄们可都高兴坏了!我们还以为您要……”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后面“要被皇帝关一辈子禁闭”这种大不敬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但眼眶却微微有些发红,显然是真情流露。

      南宫月伸手,稳稳地托住他的胳膊,没让他真的跪下去,声音虽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起来说话,不必多礼。”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接着说道,

      “石猛,如今你们在南疆……一切可还顺利?”

      名为石猛的汉子顺势站起,听到问话,脸上露出感慨又庆幸的神色:

      “回将军!顺利!幸好您当初有先见之明,让我们早做了准备!”

      他语速加快,带着汇报工作的急切,

      “那些沉重的铁浮屠铠,咱们大半都卸下了,留给了更需要它们的北疆同袍;军资也按您的吩咐,多换成了防治蛇虫瘴气的药材、适应湿热气候的轻薄革甲,还有那些更适合山林攀爬作战的弓弩和短刃!不然,要是还照着过去在北边平原冲锋的那套打法,在这鬼地方非得吃大亏不可!弟兄们都念着您的好呢!”

      南宫月闻言,微微颔首,他沉吟片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话锋一转:

      “顺利便好。不过,你们在南疆,需得更加警惕。前几日在江南府,我撞破了北狄与南疆细作的一次密谋。”

      他言简意赅,并未提及五皇子之事,

      “他们已暗中勾结,意图对我大钧不利。此次虽擒获些许宵小,但其狼子野心已然暴露。南疆那边,恐有异动,绝不会安稳。”

      石猛闻言,脸色顿时一肃,眼中闪过厉色:

      “这些蛮子!果然亡我之心不死!将军放心,回去后我立刻禀报苏将军,加派哨探,严密监视各条通道,绝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南宫月看着他,目光深沉,语气郑重地叮嘱道:

      “告诉今乡,也告诉所有弟兄。边境安危,重于一切。凡事,不必顾念我之处境。”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们本就是受我所累,才被发配至那瘴疠之地,我已心中有亏。若再因顾忌我而误了国事边防,那我南宫月,便真是万死难赎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夜色,直抵南疆:

      “记住,万事以国事为重,以边疆大局稳定为重,你们在那边,至关重要。后方的安定,千万百姓的安危,如今大半系于南线之稳固!此乃尔等如今之重任,远比揣测圣意、担忧我这个闲散之人要紧得多!明白吗?”

      石猛听着这番掷地有声、全然以国事为念的嘱托,心中又是激动又是酸涩,他猛地一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末将明白!将军放心!石猛和苏将军,以及南陲隘所有弟兄,必恪尽职守,稳守边防,绝不让蛮夷越境半步!也绝不负将军今日之托!”

      南宫月看着石猛坚定的神情,这才缓缓点了点头,似是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交付了出去,心下稍安。

      他这才转而问起稍轻松些的话题:

      “今乡,他如今如何?可还撑得住?”

      石猛听到问起苏将军,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带着无比信赖和放松的笑容:

      “将军放心!苏将军好着呢!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儿!再棘手的情况,他都能琢磨出对策来!就是……”

      石猛挠了挠头,有点哭笑不得地说,

      “就是南边那雨林里瘴气湿气实在太重了,他随身带的好几把心爱的扇子都给熏烂、发霉了,没得摇了,可把他给憋坏了!他常念叨着,等将军您啥时候出来了,定要您赔他一把最结实、最经用的!哈哈!”

      南宫月早已料到苏故州会是这般德行,想象着那家伙抓耳挠腮没扇子摇的憋屈样,嘴角也不由得弯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难怪自己在将军府那两年老打喷嚏,想必是这家伙没少“惦记”自己。

      “早知道他这毛病,手里不掂量点东西,脑子就转不快。”

      南宫月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却带着老友间的熟稔。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了那个用柔软缎子仔细包裹着的长条状物品——

      正是那日他与白晔一同买下的、绘着黄河怒涛图的湘妃竹折扇。

      他将扇袋递给石猛:

      “把这个带给他。告诉他,先用着,等我……日后有空,再给他寻更好的。”

      石猛惊喜地接过,入手便知是好东西,连忙替自家将军道谢:

      “哎呦!这可太好了!苏将军见了准保乐开花!谢谢将军!”

      南宫月摆摆手,又低声询问了一些南疆防务的具体细节和弟兄们的状况,石猛一一认真回答。

      夜色渐深,短暂而重要的会面即将结束。石猛将扇子仔细收好,重新上马,对着南宫月抱拳郑重行礼:

      “将军保重!弟兄们都在南边等着您!”

      南宫月颔首:

      “一切小心。告诉今乡,稳住南疆,沉着应对,我信他。”

      “是!”

      石猛不再多言,调转马头,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南宫月站在原地,望着南方漆黑的天际线,沉默了片刻,方才转身,解开乌啼的缰绳,翻身上马,朝着江南府城的方向不疾不徐地归去。

      夜幕之下,唯有风声与马蹄声相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事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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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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