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暗》失语的山

1、血色献祭

　　深秋的洛邑，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将整座王城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嬴卓站在驿馆的窗前，望着远处巍峨的周王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一枚玉佩。那是临行前母妃塞进他手中的，温润的玉石上还残留着故国的温度。

　　“公子，时辰到了。”侍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嬴卓缓缓转身，玄色的质子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他不过十六岁的年纪，眉眼间却已有了超越年龄的沉静。从秦国到魏国，这一路行来，他见过了太多试探与算计，也早已明白自己这质子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马车驶过洛邑的街道，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街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可嬴卓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看似繁华的表象下，暗流正在涌动。

　　“听说今日的祭典，大司马要亲自执祭。”路人的窃窃私语随风飘入车内。

　　“又是九鼎祭啊……这几年祭典越来越频繁了。”

　　“嘘，慎言！那可是镇国神器……”

　　嬴卓眸光微动。九鼎——相传为大禹所铸，象征着九州权柄，如今被供奉在周王宫中。而魏国大司马魏玔，作为当今周天子最倚重的权臣，执掌着九鼎祭典已有三年。

　　马车在王宫前停下。嬴卓刚踏出车门，就被眼前的阵势惊得心头一凛。

　　九座青铜巨鼎呈环形排列在祭坛四周，鼎身上雕刻的日月山川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更令人心惊的是，鼎身上缠绕着无数暗红色的纹路，如同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活物般微微搏动。

　　祭坛周围肃立着身着玄甲的魏国士兵，他们手持长戟，面无表情，仿佛一尊尊雕塑。而在祭坛正中央，一个身着墨色深衣的男子正背对着他，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身姿挺拔如松。

　　那就是魏玔。

　　嬴卓曾在秦国的情报中见过对他的描述：年方二十二，却已权倾朝野；性情冷酷，手段狠厉；三年前接手九鼎祭典后，更是深居简出，鲜少在人前露面。

　　“秦国质子嬴卓，上前觐见。”内侍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嬴卓稳步上前，在距离祭坛十步之遥处停下，依礼躬身：“秦国公子嬴卓，奉父王之命，特来朝觐天子。”

　　祭坛上的男子缓缓转身。

　　那一瞬间，嬴卓几乎屏住了呼吸。

　　魏玔的容貌极其俊美，却美得毫无生气。他的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不起丝毫波澜，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他投注半分情绪。

　　然而嬴卓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个细节吸引：魏玔的左手手腕上缠绕着一圈素帛，隐约有暗金色的血迹从其中渗出。

　　“秦国倒是送来了个有趣的礼物。”魏玔的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他缓步走下祭坛，玄色衣袂在风中翻飞，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松香气。

　　他在嬴卓面前站定，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嬴卓全身：“抬起头来。”

　　嬴卓依言抬头，不卑不亢地迎上那道审视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看见魏玔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异色。

　　“你身上有股特别的气息。”魏玔突然伸手，冰凉的指尖轻触嬴卓的颈侧。

　　这个过于亲密的举动让嬴卓浑身一僵，但他强忍着没有后退。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祭坛上的九鼎突然同时震动起来，鼎身上的暗红色纹路骤然亮起，发出低沉嗡鸣。一股无形的力量以祭坛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站在近处的几个侍从当场口鼻溢血，软倒在地。

　　嬴卓也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仿佛有千斤重石压在心上。更让他惊骇的是，他袖中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一股灼热的气流顺着经脉窜向四肢百骸。

　　魏玔的脸色骤变。他一把扣住嬴卓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嬴卓试图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如同铁钳般纹丝不动。

　　九鼎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鼎身上的纹路已经亮得刺眼，那些原本像是雕刻的图案此刻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乌云翻涌，雷声隆隆。

　　“祭典必须继续。”魏玔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感。他猛地将嬴卓推向祭坛中央，“既然是你引起的异动，就由你来平息。”

　　嬴卓踉跄着跌倒在冰冷的石台上，下一刻，他感到脖颈一凉——一柄青铜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殿下！”一个将领忍不住出声，“他是秦国质子，若是死在祭坛上，恐怕……”

　　“闭嘴。”魏玔看都不看那人一眼，目光始终锁定在嬴卓脸上，“九鼎若失控，整个洛邑都将陪葬。用一个质子的命换取一城安危，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嬴卓的心脏狂跳，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然而在极致的恐惧中，他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他注意到魏玔握着匕首的手在微微发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缠绕在手腕上的素帛已经被不断渗出的暗金色血液彻底浸透。

　　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成形。

　　“殿下若杀我，明日秦国铁骑就会踏平洛邑。”嬴卓突然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

　　魏玔冷笑：“你以为我会怕秦国的威胁？”

　　“不。”嬴卓抬起被缚的双手，轻轻推开颈边的匕首，“我是在救您——”

　　他的指尖点向魏玔的心口，那里正有更多的暗金色血痕从衣襟下渗出。

　　“九鼎的反噬，已经快到极限了吧？”

　　魏玔的瞳孔猛地收缩。

　　嬴卓继续道，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您需要一个新的'容器'，不是吗？否则也不会在感知到我身上特殊气息时，就迫不及待地将我带到祭坛上。”

　　这是他的一场豪赌。从魏玔异常的脸色、九鼎的异动、还有自己体内莫名躁动的气息中，他拼凑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空气仿佛凝固了。祭坛下的众人大气不敢出，九鼎的嗡鸣声越来越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哀嚎。

　　良久，魏玔突然低笑出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聪明的孩子。”他松开钳制，青铜匕首“铛啷”一声落在地上，“但你可知，成为'容器'意味着什么？”

　　嬴卓深吸一口气：“总比现在就死在这里强。”

　　魏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估量，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

　　“如你所愿。”

　　他猛地撕开左手腕上浸血的素帛，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那并非普通的伤痕，而是一个复杂的金色烙印，正不断渗出暗金色的血液。

　　更令人心惊的是，嬴卓发现自己心口不知何时也浮现了一个淡淡的金色印记，与魏玔手腕上的烙印如出一辙。

　　“以血为引，以魂为契。”魏玔将流血的手腕按在嬴卓心口的印记上，“从今日起，你的性命与九鼎相连。若敢背叛，必将魂飞魄散。”

　　剧痛瞬间席卷了嬴卓的全身，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刺入心脏。他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下，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看见魏玔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

　　“欢迎来到地狱，我的小容器。”

　　（第一章完)